王亥隔著花園, 怔怔看著那女孩,陳星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一定是姜瑤, 那個墓穴里葬著的、王子夜曾經(jīng)的愛人!
姜瑤以蛇尾拍打水面,“嘩啦”一聲, 法力卷起河浪, 將王亥淋得全身濕透, 緊接著眾多侍女放聲大笑,王亥卻絲毫沒有惱怒,而是躬身,將一朵晶瑩剔透的寶石制成的花, 放在了河畔, 縱馬離開。
“太久了, ”王子夜的聲音道,“久得連我自己都快忘光了。沒想到臨死之前, 還能看見這一幕?!?
記憶之中,回蕩著王子夜的聲音。
“我也曾是牧山驅海的神明吶?!蓖踝右沟穆曇舻?。
曾經(jīng)的王亥頭上長著樹杈般的雙角,角上綻放繁花,他策馬所過之處, 大地上萬物生長, 流水之中,閃光的魚群躍起。他兩手持塤,雙腿夾著馬腹,搖搖晃晃地一路向前, 世間的鹿、牛、羊、狼、百獸與飛禽浩浩蕩蕩,跟隨在他身后。
他就像賦予大地的神明,從昆侖山的西王母處借來了萬物交感孕生的強大力量,他來到泗水畔的神宮之中,拜謁此處的神王。
“那一天我到有易國去,拜會他們的國君?!蓖踝右怪曕馈?
宮殿之中,端坐著有易國王雄偉的身影,他手握一把龍角制成的長刀,刀上雷霆與閃電陣陣。而在他的身邊,依偎著姜瑤的身影。
姜瑤的頭發(fā)上,插了那朵王亥贈予的寶石之花。
雷鳴電閃的夜晚,王亥追著姜瑤,穿過紗幔飛揚的宮殿,來到兩棵樹下,姜瑤蛇尾游移,已再無處可躲,只得別過頭去。
但王亥尚未靠近,便被有易國的侍衛(wèi)架住,帶離。
“從此,有易國的國君,將你斬為數(shù)塊,”陳星說道,“并分別埋在人間的各個角落?!?
“不錯?!蓖踝右沟吐暤?,“掌管山海生命的牧神,就這么死去了。我甚至沒有抵抗,只因我有一個奇怪的念頭,若我為阿瑤而死,她會不會從此一生,都牢牢記得我她已嫁予國君,自然不會再跟我走,這么說來,讓她一輩子都記得,有一個人,為她而死,永遠留在她的心里,可比苦苦哀求而不得,要好多了吶。”
無邊無際的黑暗涌來,陳星馬上開始準備法術,祭起心燈,他知道至為難纏的要來了——果然,在那黑暗里,魔神血從四面八方圍聚,爭奪著王亥的身軀。
蚩尤沙啞、低沉的聲音緩緩道:“起來罷,你的宿命尚未終結,一切仍可扭轉……”
“他沒有利用你的怨憤。”陳星說。
“不錯?!蓖踝右沟吐曊f,“只因我死時,并沒有恨?!?
陳星釋放心燈,項述從側旁握住了他的手,王子夜又低聲說:“他只是告訴我,假如一切尚有重來的可能,我愿不愿意從這暗無天日的地底再次醒來”
“退散!”陳星喝道,心燈化作屏障,無處不在的魔神血剎那聚集起來,幻化出蚩尤的人形輪廓,面朝陳星,發(fā)出一聲怒吼。
陳星手中強光朗照,困住了魔神血,蚩尤狂吼之中,浸入王子夜三魂中,折磨了他近千年的魔血開始土崩瓦解,化作飛灰消湮,世間卷起了一陣強光的颶風,猶如暴雪卷向天際。
一片光明之中,王子夜帶著迷茫,恢復了曾經(jīng)的牧神外形,站在陳星與項述面前,認真道:“那么,請告訴我,兩位?!?
“你們?yōu)榱烁膶懺?jīng)的宿命,追尋愛情而讓天地回溯?!蓖踝右沟?,“我亦為了這萬古光陰而苦苦追尋,我們對此的執(zhí)念,又有什么不同”
陳星本想說我們是為了守護人間,你卻殺死了數(shù)以百萬計無辜的人。但他知道這不是王子夜所要的答案本質,畢竟有此執(zhí)念,乃是尋常。王子夜錯在被魔神血所掌控,犯下了眾多惡行。
“從這個執(zhí)念的動機看來,”項述于是答道,“沒有不同,但你的行為,卻是天理不容?!?
王子夜嘆了口氣,微微一笑,說道:“謝了。”
接著,王子夜手中幻化出一枚帶著綠葉的青枝,遞到兩人手中,說道:“留給你們罷,便算是我,離去前的少許懺悔?!?
接著,光點紛紛飛往天際,王子夜在空中轉身。
霎時意識中的世界與拘魂法陣重疊,眾人又剎那回到了南屏山上,王子夜的魂魄發(fā)著光,在空中化作光點離散,升向天空。
陳星所接過的、王子夜贈予他的樹枝已消失了。
眾人仰頭望向天際。
“空兒?!表椪Z嫣輕輕地說。
拘魂陣解除,項語嫣的身形愈發(fā)變得輕靈而透明,項述馬上轉頭,認真道:“阿母。”
“我也該走了?!表椪Z嫣認真說道。
項述轉身,走向項語嫣,抬起手想抱一下母親,低聲說:“你辭世那天,我被帶到柔然部去,阿父不想讓我,看著你……”
“噓。”項語嫣笑道,“能看見你,我很高興。”
項語嫣注視項述的手臂,九個猶如刺青般的符文散發(fā)著微光。
“這是九字真言嗎”項語嫣輕輕地問,“你看,哪怕失去了不動如山,真言符文還是會回來的?!?
她輕撫過項述手上的真言符文,隨著她的動作,符文光芒再盛。
“不動如山,”項語嫣低聲說,“乃是明王交給項家的神兵,但它絕不只依賴于劍本身。那是軒轅氏所傳承下的,天下刀兵之信念,當每一個人都清楚,自己將為什么而戰(zhàn)時,它便會再次出現(xiàn)?!?
說著,項語嫣又端詳陳星,笑道:“心燈沒有在我的時代里出現(xiàn),如今已顯現(xiàn)于世間,乃是宿命使然,愿你們合好百年,一生無憂無慮,灑脫自由。”
話音落,項語嫣化身光點,在空中溫柔飛散。
“阿母,永別了?!表検鎏ь^道。
拘魂法陣上,法力撤去,所有人松了一口氣。
“他給了你們什么”謝安說。
“我不知道,”陳星答道,“項述接過去的?!?
陳星一臉茫然,攤手給他們看,說:“沒有啊?!?
“可他明明遞給你了。”肖山說。
馮千鈞道:“我也看見了?!?
“我怎么知道??!”陳星抓狂了,說,“每次都是這樣,上回那個潮汐輪也是,我是拿了,可到手以后就不見啦!你們是故意坑我嗎”
項述說:“沒有就沒有,別問了!”
“你看這符文,”溫徹說,“拿到以后就出現(xiàn)了?!?
陳星道:“可我怎么知道”
“好了!”項述喝道,所有人都安靜了。
項述:“又不是他故意藏起來,沒有就算了,還想怎么樣”
眾人一想也是,但王子夜最后給出那物,興許對最終決戰(zhàn)蚩尤至關重要,謝安還不死心地想讓陳星找找,但新垣平適時地打斷了此事,問:“接下來,則是準備分魂了。”
陳星答道:“我突然覺得有點累,能休息下么”
溫徹說:“可以,我們還需準備法陣,也得有一會兒,你們暫且歇息罷?!?
一陣風吹來,云層分開,現(xiàn)出漫天星辰,新垣平抬頭看了眼北斗,答道:“我們還有時間,子時剛過三刻,不著急。”
雪停了,天寒地凍中,眾人連口熱茶也沒有,只得各自找地方歇息。
陳星左右看看,實在沒地方坐了,本想與項述站著,項述卻牽著他,到得山壁的背風無雪處先坐,分開兩腿,拍拍腿間地面,示意陳星過來。
陳星便在項述分開的兩腿間坐下,靠著他的胸膛,項述又解開外袍,將兩人裹在一起,陳星稍稍側身,蜷在項述的懷里,與他依偎在一起,項述就像個暖爐一般,一下就讓他暖和起來了。
肖山走過來,看看項述,又看陳星。
項述一臉冷漠道:“沒位置了?!?
肖山只得作罷,想在一旁坐下。
拓跋焱也在樹下坐著,說:“肖山來”
拓跋焱似乎因為將肖山當做了陸影的干兒子又或弟弟,愛屋及烏的,一向很照顧肖山,肖山卻不領情,一個雪球過去,砸在拓跋焱臉上,眾人于是大笑起來,謝安握著個手爐,也有點吃不消,畢竟他也年紀大了。馮千鈞則坐在樹下拓跋焱身前,兩人時而小聲說話。
肖山調整姿勢,枕在了項述的腿上,側身半趴著,看溫徹與新垣平研究法陣。
陳星低聲說:“兵主在找的第三魂……”
“噓。”項述忽然提醒道,陳星便沒有再說下去。
項述指指地底,陳星開始懷疑,也許他們無論說什么,蚩尤都能通過地脈感知,畢竟王子夜臨走前,仍然為他們透露了太多信息——首先蚩尤已經(jīng)滲入天地脈中,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這一路上,王子夜曾經(jīng)用過的烏鴉探查沒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蚩尤的幾次忽然出現(xiàn)。
卡羅剎那天陳星記得非常清楚,在他驅散陸影的魔神血時,蚩尤搶先發(fā)動了攻擊,幸而當時有重明在并擊退了他。
那么也即是說,他們在此處設下法陣,蚩尤理應也是知道的。
明知道會引起蚩尤的警惕,還堂而皇之地這么做,這會不會已經(jīng)是項述計劃的一部分了
肖山還是有點冷,轉身抱住了項述的一腿,開始哆嗦。
項述:“你不是不怕冷”
肖山:“……”
陳星拉開少許項述的外袍,讓肖山進來,肖山個頭長得有點大了,兩腳拖在外頭,上半身被陳星抱著,于是就這么項述抱著陳星,陳星抱著肖山。</p>
陳星忽然覺得好笑,肖山卻想起了什么,說:“如果輪回轉世,那么我就不是我了,陸影也不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