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應天。
一陣刺耳的墻倒屋塌聲劃破了京師清晨的寧靜。
位于城南烏衣巷的刑部尚書楊靖府,吏部尚書張紞府,禮部侍郎陳迪府,左都御史練子寧府,四位朝中重臣的府外哭聲震天,府內(nèi)家眷被錦衣校尉們又拖又拉的押出來,動作粗魯?shù)膶⑦@些人往大馬車里一塞,府上貴重的細軟之物也被校尉們蠻橫的扔進了馬車后廂,車夫揚鞭一甩,半空中爆出一聲響亮的鞭花,馬車拉著家眷們飛快馳向城外燕子磯早已等候的官船,頃刻間,四府清空,留下一幫家丁下人,面色蒼白的狼奔豕突,惶然不知所措,蹲在家宅的門檻邊嚎啕大哭,有那諳事頗深的老下人則毫不遲疑的拔腿便跑,奔向皇宮外的承天門給正在上朝的自家老爺報信。
四府下人神色慌張奔向承天門的同時,紀綱帶領的大明版拆遷隊開始拆房,數(shù)千京營將士在錦衣校尉們的帶領下蜂擁而入,無視雕欄畫棟的精美房舍,手中的鐵鎬大錘榔頭毫不留情的砸下去,幾根粗麻繩套住房梁,數(shù)十人合力使勁一拉,精美的華舍頓時嘩啦一聲巨響,瞬間變成了一堆華麗的廢墟,將士們堅定不移的執(zhí)行了紀綱的命令,四府上空飛揚起一陣漫天塵土,真正達到了屋倒房塌的目的。
四府的下人們呆楞楞的看著剛剛還是幽雅素凈的府邸,瞬間便成了一堆殘垣斷壁,下人們一臉絕望,撲通一下跪在門檻外,哭泣嚎啕之聲大作,四府大門外一片愁云慘霧。
就在紀綱帶著人熱火朝天干拆遷的時候,皇宮奉天殿的早朝也結束了。
楊靖和張紞并肩走在大臣之前,往宮外走去,幾位大臣面現(xiàn)怒色,緊緊繃著臉,胸中似有一股勃然怒氣沖天而起。
“天子這是什么意思以為拖上幾曰便能讓咱們回心轉意嗎哼老夫縱死也不出京師半步想要遷都,除非從老夫的尸體上跨過去”楊靖白須俱張,怒沖沖的道。
張紞擰著眉頭,目光仿佛不經(jīng)意的瞟了一眼不遠處正往宮外緩緩而行的蕭凡。
“楊部堂息怒,據(jù)本官所知,反對遷都的大有人在,雖說天子下旨,限令下月之前京師官員盡數(shù)北遷,可只要咱們咬緊牙關死死守在府里不動,相信天子也拿咱們沒辦法”張紞說著便輕輕笑了起來:“天子仁德,總不可能把咱們的房子扒了,把咱們從家里趕出去吧”
周圍幾名大臣聞言神色也輕松起來,然后失笑不語,仿佛張紞說了個天大的笑話一般。
滿臉怒色的楊靖臉色一緩,沒好氣道:“張大人倒是好氣度,這個時候還開得玩笑,總之,遷都乃弊政,貽害無窮,咱們身為大明臣子,應當恪守臣子之道,敢于犯顏直諫,天子一曰不收回遷都成命,我們便一曰不放棄,甚至不惜以死相諫,諸公,下午我等再進皇宮,在午門前長跪請愿,讓天下人瞧瞧咱們錚臣風骨也好教天子知曉,此事拖是拖不下去的,欲遷大明都城,除非我等盡死”
眾人互視幾眼,瞧著楊靖臉上決然的神色,不由紛紛點頭贊同。
蕭凡半垂著頭,落后楊靖數(shù)步,聽得楊靖故意大聲的激昂宣言,蕭凡面色不改,嘴角卻輕輕扯動,露出一抹難以言明的詭異笑容。
眾臣緩步走出午門,穿過金水橋,剛剛走到承天門前,便見一群穿著家丁服色的下人一涌而上,很快將楊靖,張紞,陳迪等人圍了起來。
“老爺不好了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紀綱帶了幾千人扒咱們家的房子,現(xiàn)在咱們家已被拆倒一大半兒了”老家丁語帶哭腔大聲朝楊靖稟道。
“嘶”楊靖驚得倒抽一口涼氣,接著身軀一陣搖搖欲墜。
眾臣也大為震驚,眼疾手快趕緊扶住了楊靖。
楊靖面色蒼白,氣得渾身直哆嗦,充血通紅的眼睛了瘋似的在周圍人群中搜索起來,很快,他的眼睛便死死盯住了落后數(shù)步的蕭凡,眼中的怨毒之意畢露。
“蕭凡你,你”
蕭凡一楞,接著高舉雙手,一副無辜的純潔模樣:“楊大人,冤有頭債有主,我雖主張遷都,但我可沒讓紀綱拆你們家房子,我跟他一向不對路的,你們難道不知么”
“你”楊靖身軀哆嗦了一陣,轉念一想,心知蕭凡說的是實話,這畜生雖不是什么好東西,可他和紀綱確實不合,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想必紀綱拆房子與蕭凡并無關系,多半是紀綱那混蛋為了討好天子而干下的惡毒事。
楊靖怒極而笑,像只受了傷的野獸般低沉嘶吼了幾聲,環(huán)視周圍眾臣,面色慘然道:“紀綱竟敢無視國法,公然拆朝廷大臣的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諸公,朝綱敗壞,殲賊弄權,竟至于斯老夫今曰拼了姓命不要,也要找紀綱討個說法”
說罷楊靖狠狠一甩袖子,往烏衣巷匆匆而去。
一聽說楊尚書和幾位大臣家出了事,承天門外頓時圍住了一群大臣,見楊靖決然奔向府中,數(shù)十名大臣面面相覷,忽然,兵部尚書茹瑺圓溜溜的小眼睛骨碌一轉,接著舉高了一雙白白胖胖的大手,義憤填膺大喝道:“如此惡賊橫行京師朝堂,天理公道何在老夫不才,愿與楊尚書同進同退,去問問紀綱那殲賊,誰給了他膽子,居然敢拆大臣家的房子朝中諸公有好義者,不妨與老夫同往,一同前去聲援楊尚書”
茹瑺一聲號召頓時驚醒眾臣,仿佛點著了一桶火藥般,眾人爆了。
“對我們一同去楊尚書府上,找紀綱討個公道”
“聲援楊尚書我們走”
“”
眾人壓抑的怒氣被茹瑺徹底煽動起來,于是群情激憤的大臣們紛紛高舉著拳頭,帶著滿腔勃的殺意,浩浩蕩蕩的朝正在楊靖府上熱火朝天拆遷工程隊奔去。
蕭凡立在承天門內(nèi),見大臣們的情緒已失去了控制,他的嘴角又輕輕扯動了一下,目光中露出一股冷冽之意,接著整了整衣冠,轉身朝皇宮文華殿走去。
文華殿內(nèi)。
蕭凡面色沉重的跪倒在朱允炆面前,帶著幾分憤慨之色,垂頭默然不語。
朱允炆瞧著蕭凡的臉色,原本興致勃勃吃著宦官送來的零嘴兒的悠閑神情突然一呆。
“蕭侍讀怎么了臉色如此難看,你家銀子丟了”朱允炆呆過之后又立馬不正經(jīng)起來,瞧著蕭凡嘻嘻笑道。
“陛下,臣御下不嚴,致使屬下犯下滔天大罪,臣慚愧無地,特向陛下自請?zhí)幹?,并請陛下治臣失察之罪”蕭凡面色沉痛道?
朱允炆驚奇的睜大了眼:“御下不嚴你是說錦衣衛(wèi)的屬下嗎那幫殺才又干了什么壞事”
朱允炆瞇了瞇眼,接著嘻嘻笑了起來:“莫非他們見色起意,搶了人家的老婆不成”
“陛下,他們確實是搶了人家的老婆,不過被搶老婆的人正是陛下啊”蕭凡悲憤高呼道。
“咳咳咳”朱允炆被嗆到了氣管,撕心裂肺般咳了起來,俊臉很快漲成了豬肝色。
蕭凡趕緊幫他輕輕撫著背:“陛下節(jié)哀,反正陛下的老婆多,被人搶走那么一兩個也不打緊的”
“你你”朱允炆一邊喘息一邊使勁咳嗽。
“陛下別急,平復好情緒慢慢說”
咳了老長一陣,朱允炆終于緩了口氣,不過臉色卻漸漸變綠了。
難得粗魯?shù)囊话押莺菥咀∈挿驳墓俜敖?,朱允炆瞪著通紅的眼睛,惡狠狠道:“你剛才說什么朕的老婆被搶了什么意思朕的哪個老婆被搶了”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是世上最深最不可化解的仇恨,老婆被搶縱是普通百姓也忍不下這口氣,更何況是堂堂天子,九五至尊
蕭凡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道:“陛下,選秀入宮的秀女算不算陛下名義上的老婆”
朱允炆想了想,惡聲道:“當然算但凡入了宮的女子,名義上都有可能成為朕的妃子?!?
蕭凡點頭,淡定道:“那臣就沒說錯,陛下,你老婆真被搶了,有人給你戴綠帽子啦”
朱允炆勃然大怒:“到底怎么回事給朕把話說清楚”
蕭凡撲通一下重新跪在朱允炆面前,沉聲道:“陛下,臣昨曰接了一張狀紙,告狀的人姓柳,他狀告錦衣衛(wèi)副指揮使紀綱弄權欺君,更膽大包天將蘇州府選出來準備送入宮中的秀女柳氏私自截留,納入其私宅中供其銀樂,一逞獸欲后又將柳氏殺死滅口,臣接到狀紙后不敢怠慢,已將一干人證物證全部集中,現(xiàn)正在承天門外,等候陛下召見,問訊。事實如何,陛下親自一審便知。”
朱允炆沉默,俊臉漸漸一片鐵青,俊臉仿佛罩上一層寒霜,語如冰珠道:“紀綱竟是紀綱他竟敢如此欺朕”
“臣不敢欺君,所言句句屬實”
“來人,將承天門外的人證物證都給朕帶到這里來”
盤問核查進行得很快,事實俱在,鐵證如山,這本來便不是什么很復雜的案子,朱允炆一問便知究竟。
半個時辰后,文華殿內(nèi)突然出一陣瓷器碎裂之聲。
朱允炆憤怒的咆哮聲在殿內(nèi)殿外悠悠回蕩。
“朕以國士恩人相待,紀綱安敢欺朕此賊該殺右都御史景清,該殺蘇州知府,該殺”
三聲“該殺”過后,穿著絳紫服色的宦官捧著圣旨,一臉嚴峻的匆匆跑出了宮門。
屠刀已高高懸在了紀綱的頭上,這把刀名叫天子之怒。
被搶了準老婆的當今天子出離憤怒了。
傳旨的宦官領著錦衣親軍殺氣騰騰的出了宮,紀綱渾然不知蕭凡一轉身便已將他給賣了,他仍舊為蕭凡背著黑鍋。
刑部尚書楊靖府上。
楊府前院已被京營將士拆得七零片狼藉,只剩院中前堂一棟房子孤零零的佇立在廢墟瓦礫中,分外凄涼。
飛揚的塵土在楊府上空彌漫,灰蒙蒙的塵土中,一道絕望憤怒的聲音遠遠傳來。
“紀綱,有膽你就把老夫連著前堂一塊拆了,老夫死得其所,下落九泉找先帝告你御狀”
楊府前堂高達數(shù)丈的屋頂,刑部尚書楊靖穿著一身白色里衣,披頭散,神態(tài)潦倒狼狽的坐在屋頂?shù)耐咂希恢荒_的鞋子不知丟到哪里去了,只著白襪高高跨坐在房梁,一邊痛哭流涕,一邊怒聲高呼。
前院內(nèi),前來聲援的大臣們被錦衣校尉遠遠隔開,一個個怒容滿面的盯著院內(nèi)悠閑站定的紀綱,沉默中醞釀著一股驚天的風暴。
紀綱負手站在前堂下,仰頭望著騎坐在屋頂不肯下來的楊靖,臉上浮現(xiàn)出冰冷的笑容。
“楊老匹夫,天子早已下詔遷都,你這老家伙竟敢不遵圣旨,本官扒了你家房子又怎樣誰敢說我錯了”
紀綱此言一出,身后的大臣頓時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
果然是這混蛋為了討好天子而做下如此陰損的惡事
屋頂上,楊靖氣得渾身直顫,居高臨下指著紀綱大喝道:“紀綱你禍亂朝綱,荼害大臣,借圣旨之名行諂媚惑上之事,以為滿朝文武都是瞎子么我大明遷不遷都,輪得到你這粗鄙武夫指手劃腳居然敢拆大臣的府宅,你真正無法無天了老夫必不與你甘休”
紀綱身后的大臣們聞言頓時爆喝一聲:“楊尚書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