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遠盡管退了,但是他的消息依舊很靈通,至少有人非常有選擇性的把一些消息傳遞到了尚遠這里。聽了關于“陳主席對xxx不滿”的話,尚遠一點反應都沒有。
與陳克一起革命三十多年,尚遠對陳克的了解十分透徹。陳克并不是一個很難看透的家伙,要是說陳克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只是陳克能做到的有些事情別人做不到而已。例如陳克經(jīng)過很多年的實踐與工作越來越唯物主義。陳克唯一不滿意的就是自己,對陳克這樣的懶鬼來說,想辦法解決問題就耗盡了他的時間與精力,哪里有閑工夫去對事實表示不滿呢。
上層的路線斗爭已經(jīng)愈演愈烈,尚遠唯一感到慶幸的是這僅僅限于路線斗爭,遠沒有到達激烈的人事斗爭的程度。退下來的這幾年,讀了這么多史書,看了那么多滿清的第一手資料,尚遠對無意義的人事斗爭十分怵頭。
當年路輝天在湖北因為路線問題與激進土改派的同志有過矛盾,陳克硬是沒有采取強制換人的手段。人事斗爭從來解決不了路線斗爭的根本問題,拆了風車也阻止不了風繼續(xù)吹。路輝天這架風車即便在眾多風車中也不能算是差勁的,頂多說這架風車的地基是扎在官僚體系的巖盤上而已?,F(xiàn)在的局面下甚至不能指責官僚體系在主觀上是反對人民的,因為這不是事實。
社會自有其運行規(guī)律,革命不是創(chuàng)造一個完美的藍本,讓社會上所有人都成為其中的一塊拼圖。革命是摧毀社會上阻礙人們自我發(fā)展的舊制度,讓大家能夠生活的更好,得到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當然,尚遠知道此時根本不是自己出來說話的時候。
因為身體越來越弱,尚遠已經(jīng)不再去國家資料館,平日里深居簡出,只是定期派人去資料館借出一部分資料。警衛(wèi)員告知尚遠外面李玉簡的女兒前來見尚遠的時候,尚遠正拿了一份乾隆時期的文件在看。乾隆這家伙很有趣,在他的時代對滿清很多黑資料來了一次大毀滅,所以不少內(nèi)容得從現(xiàn)存文件中去查找蛛絲馬跡。
“請她進來?!狈畔率种械馁Y料,尚遠有些訝異的說道。盡管都在北京,李玉簡卻極力避免與尚遠見面,這師兄弟兩人的關系還是那么疏遠。上次見到李玉簡,還是幾年前與陳克一起掃墓的時候在陵園見了一次。那次李玉簡的女兒也在場。
“尚遠伯伯,我父親去世了?!崩钣窈喌呐畠赫f話的時候還算是鎮(zhèn)定,可提及自己父親的死訊,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李玉簡前半生都在努力鉆營,反倒是北京解放之后才成親。那時候他都30多歲了。有這孩子的時候都快40了。尚遠上次見到李玉簡的女兒是夜里,尚遠看不太清楚。現(xiàn)在仔細看起來,小姑娘固然長相頗像他父親,可眉眼中還是能看出些李鴻啟先生的影子,特別是那額頭與眉毛,簡直是李鴻啟先生的翻版。
看到這孩子,又聽到自己師弟去世的消息,尚遠眼中已經(jīng)閃起了淚花。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他讓小姑娘坐在自己身邊。遞給了小家伙一條毛巾后,尚遠認真的說道:“乖,有什么要讓伯伯幫忙的,你就直說。我是你爺爺?shù)膶W生,是你爸爸的師兄,有什么要讓我做的你可不能不說。”
聽到這自家人說的話,小姑娘忍不住抽泣了一陣。過了一陣,她用毛巾擦了淚水,才繼續(xù)說道:“尚遠伯伯,我二叔已經(jīng)幫我發(fā)殯了父親。我父親去世前讓我把一封信交給你。他說這是我爺爺留給你的信,雖然現(xiàn)在才給你很是對不起??伤彩撬狼安畔铝藳Q心。對不起,尚遠伯伯……”
說到這里,小姑娘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別的什么,又開始抽泣起來。
自己師弟的秉性尚遠很清楚,能在死前下定決心把這封信交給尚遠,也算是有不小進步的。尚遠溫言說道:“乖,我們師兄弟的事情是我們師兄弟的事情,和你們這些小孩子沒關系。你不要怕。你尚遠伯伯我看到你可是高興呢。我們師兄弟以前不管怎么樣,他人都不在了,我們還有什么好說的?”
聽了這話,小姑娘總算是有些放心的樣子。她拿出一封厚厚的信遞給尚遠,信封因為陳舊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了。而且這封信看來被看過很多次,信封與信紙的邊角都有明顯磨過的痕跡。
想到這是自己老師留給自己的,想起老師生前的音容笑貌,尚遠心中就一陣惆悵。信分為兩部分,薄薄的兩頁是寫個尚遠的信,另外一份則是一疊手稿。
“望山,我已經(jīng)不久人世。為師一生所學都已教你,你的成就遠超過我,有徒如你,為師死而無憾。”看到熟悉的俊朗字體,尚遠的眼眶又忍不住濕潤了。
他擦了擦眼睛,才繼續(xù)看了下去。在這封信里面,李鴻啟先生只提了一個問題。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以前讀孔子的著作,但覺高山仰止。見識文青的革命理論之后,再讀,方覺得明白先圣到底圣明在何處。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若中華能如此,幸甚至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