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簾從高高的桃山上跳了下來,向北奔去,自然要經(jīng)過小鎮(zhèn)。
那時候,屠夫在陣里依然舉著屠刀到處亂砍,君陌正看著北方,臉色略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看見了她的黃裙。
就像崖坪上的同門那樣,君陌知道她和他之間的那點事兒,于是更加確認大師兄在北方出了事,沉默之余,重新坐回殘雪里。
她若能改變這個故事的結局,她去便足夠,沒有人能跟上她的步伐,她若不能改變這個故事的結局,她去就足夠,哀悼的時候,最好不要讓別人看見。
君陌這樣想著,哪怕是自己。
余簾繼續(xù)奔掠,腳上的繡花鞋早就散成了布縷,""而潔凈如白玉的雙足,踏著殘雪與污濁的泥水,震動著整片大地。
黃裙像黃葉一般不停飄拂,卻始終不肯墜下枝頭,因為那不是秋天將落的枯葉,而是春深時,有些提前成熟、依然生意盎然的葉片。
西陵神國的田野里,南晉臨康城外的丘陵間,滿野的蘆葦中,黃裙不停閃現(xiàn),沒有用多長時間,她便來到了數(shù)百里之外,然后繼續(xù)向北。
黃裙出現(xiàn)在微寒的大澤上,破開寒風,破開迷霧,破開她人生的這場霧,她的赤足踏在微漾的湖水上,踩出一道道抹不掉的痕跡。
一路向北,余簾要越過千萬里,去看看他究竟怎么樣了。
“真快。”
觀主看著南方遙遠某處,淡淡感慨道,然后轉身,望向斷崖深處,說道:“但你知道,她不可能比我們更快。”
余簾一步便是數(shù)里,人世間沒有誰比她更快,然而酒徒死后。還有觀主還有大師兄,掌握了無距境的大修行者,已經(jīng)超出快這個字的意思。
大師兄坐在崖石堆里,胸前盡是鮮血,臉色蒼白,前兩天一直平直橫于眉前的木棍,此時還握在手里。卻已經(jīng)垂到了身畔。
很明顯,他敗了,連手里的木棍都無法再舉起來,自然也沒有辦法把觀主留在這片遠離人間的雪域寒峰里。
最開始時說的七日,現(xiàn)在連一半時間都還沒有過去,但大師兄的臉上沒有任何挫敗的情緒。顯得那般平靜。
觀主世間第一,他世間第二,第二打不過第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書院講究的就是理所當然,那么便不需要后悔,更不需要憤怒。
“昊天回了長安。書院上了西陵你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得道者多助現(xiàn)在看來,終究還是我們得了真正的道。”
大師兄看著觀主說道:“用君陌的話來說,道是什么道就是道理,我們占著道理,那么憑什么不能勝利”
“道理千萬,各有立場,書院的道理不見得真有道理。我的道理也無法成為所有人都信奉的真理,所以,沒有憑什么三字。”
觀主看著他平靜說道:“至于昊天,她雖然和寧缺一起回到了長安城,但你應該很靜清楚,這不代表我的道理就無法成立。”
前段時間他與大師兄說過類似的話,當時大師兄的神情極為凝重。因為這意味著長安城能保護寧缺,卻不見得能保護桑桑。
或者是因為那七卷天書
“離開桃山之前,我便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道門與書院其實是同道中人。為什么因為人是所有社會關系的集合,那么世界便是所有人意識的集合,人是怎樣想的,世界便是怎樣構成的,昊天也便是如此產(chǎn)生的。”
觀主看著他繼續(xù)說道:“只不過書院認為自己代表了絕大多數(shù)人的廣大利益,而我認為自己代表了絕大多數(shù)的廣大利益。”
大師兄說道:“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由人們自己決定”
觀主說道:“不然,人類根本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大師兄不同意,說道:“所以你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他們身上”
觀主說道:“父母對孩子是怎樣管教的”
大師兄說道:“但我們并不是人類的父母,您要清楚這一點,更何況,沒有誰會愿意多出一個父母來管教自己。”
觀主說道:“我愛人們,無論人們愛不愛我。”
大師兄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無法確定老師和我們的想法是正確的,但我可以確定,你的想法是錯誤的。”
“也許吧。”
觀主感受著南方地表傳來轟隆震鳴,知道那個穿著黃裙的少女越來越近,轉身向崖峰下走去,下一刻便會消失在虛空里。
大師兄看著他的背影,說道:“我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