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大臣是君主的一樁大事。
——馬基雅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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邇英殿,顧名思義——“邇者,近也;英者,人中之杰也”,這里歷代都是大宋的皇帝們和儒生們講道學習之所,許多重要的決策,也在這里做出。
九月深秋,天氣漸漸轉(zhuǎn)冷,一心想著要勵精圖治的趙頊,此時正在這里會見群臣,并一起聽曾布講學。年輕的皇帝身體似乎不是太好,臉面略顯蒼白。
“……文景二帝體恤民力,藏富于民,故文景之世,國不富而民富,民先富而后國自富,其后武帝賴以征伐四夷……”曾布一邊高聲讀著手中的新書,一邊偷偷看皇帝的眼色。
因為呂惠卿父親逝世,丁憂出缺,王安石希望皇帝身邊能夠有新黨的自己人,因此力薦曾布代替呂惠卿任崇政殿說書,歷史在這里出現(xiàn)小小的分岔,皇帝一時興起,改授他邇英殿說書,這是他第一次開講。
“不錯!國不富而民富,民先富而后國自富!說得好。”皇帝擊掌贊道。王安石微微皺了皺眉毛,這個石越,這一句話似乎和新黨方針不合呀。
曾布待皇帝夸贊完畢,微微一躬身,說道:“陛下,石越的確頗有見識。而且奇在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實是百年難遇的奇才?!?
“可惜這等人材不能為朝廷所用。王愛卿常常和朕說人材缺少,可有什么辦法召他來朝廷嗎?”皇帝把熱切的目光投入王安石。
王安石苦笑道:“陛下求賢若渴,只是這個石越似乎真的是意在山林,我聽說他在城外白水潭建了一座學院,準備收徒講學,似乎真的無意功名了?!?
“陛下,微臣以為,石越既然又出書,又講學,絕非隱世之人。臣以為,必是詔書中有什么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才一再拒詔?!崩系玫粞赖脑紫嚓惿濐澱f道。他本和王安石相表里,但是王安石越來越囂張,他又說王安石不過,心里很不爽,一直想給王安石在朝廷中多立一點競爭對手,好牽制王安石。
“哦?曾聊,聽說你和石越私交甚篤,你以為呢?”
“陛下,這個,這個臣不知,王安禮或者知道?!痹己褪剿浇贿€好,但是聽王安石的口氣,不太想用石越,他也不敢舉薦了,可又不想因此對不起石越,干脆把王安禮拉出來,怎么樣也是你王家的人,他要薦,就怪不得我曾布了。
“王安禮,那你說呢?”皇帝對曾布略有幾分不滿。
王安禮連忙出列,答道:“臣以為,石越若做隱士,是國家的損失。微臣冒死揣測,石越定是不想赴制科。”他可不管王安石高不高興,高興我是你弟弟,不高興我也是你弟弟。
“不想赴制科?為什么?”不僅皇帝不明白,連王安石等群臣也不明白了。
“臣偶見石越似有管、樂、諸葛之志,這等志向的人,定然不愿意參加任何考試。陛下不如詔他一見,君臣相得,臣以為石越定以國士相報陛下知遇之恩;若不相得,彼必然棄官而去,斷不肯在朝為官的?!蓖醢捕Y侃侃而談。
“一紙詔書,詔他前來對答,只怕不合體例?!庇腥嗽谀沁叿磳α恕?
“似石越這等人材,若想事事合體例,只怕他永遠不會為朝廷效力。劉先主三顧諸葛,又何曾合體例?然后世以為美談。”王安禮毫不客氣的反駁。
“愛卿說得不錯。如此,草詔,便詔布衣石越崇政殿相見。”年輕的皇帝對于自己能夠效仿一下古代的英主,感覺挺不錯的。
“遵旨?!?
“曾卿,繼續(xù)讀吧。”
“是……”曾布把書打開,繼續(xù)讀道:“自漢武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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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漢武之世……”
“子明這本《歷代政治得失》,以漢代最為精彩?!鄙3鋰褪叫Φ?。
“哥,你可知道這個世界上誰最喜歡石大哥?”桑梓兒調(diào)皮的問道。
“誰???”
“當然是桑致財啦。石大哥的書一本一本的出,他笑得嘴都合不攏呀,見到石大哥都是石公子前石公子后的。”桑梓兒抿嘴笑道。
“哈哈……”這一番話把眾人引得哄堂大笑。
“圣旨到——布衣石越接旨——”正說笑間,突然長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把眾人嚇了一跳。
桑家老小連忙打開大門,布置香案,忙成一團,桑充國百忙之中還不忘記取笑石越一句:“子明,我們家現(xiàn)在需要常年置一香案,專為接圣旨而用?!?
果然這桑家老小接圣旨接得太多,已經(jīng)熟門熟路了,很快置好。大家都以為這次不過又是例行公事,桑來福更是把錢都準備好了。
“皇帝詔:詔布衣石越崇政殿覲見。欽此?!?
“臣布衣石越接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石越接過了圣旨。
“恭喜石公子?!毙际箍偹憬涣瞬?,因此笑得特別開心。桑家免不了把喜錢送上,接過錢的中使說話更是格外和氣,“石公子,準備一下,就和咱家走吧?!?
“是,公公稍候?!笔酱鸲Y道,“不敢請問公公高姓大名?”
“不敢,石公子,小的李向安。”那中使知道石越是皇帝一直記掛的人,也不敢怠慢。
桑俞楚是個久于世故的人,他知道石越已然決意入仕,見石越對這個太監(jiān)這么客氣,就知他有籠絡(luò)之心,連忙叫人拿出一張面值一百貫的交子,悄悄塞給李向安。
那李向安無故受此大禮,更是樂得眉開眼笑。一路上對于進宮的種種禮節(jié),無不和石越講說分明。
享受著專用馬車待遇的石越,對于車外御街的奢華景致視而不見,一邊和李向安應(yīng)酬,一邊暗暗擔心。如果和皇帝能夠相得,自然就一切都好,但是萬一皇帝讓自己失望或者自己讓皇帝失望,自己的理想想要實現(xiàn)起來,就千難萬難了。
正在他患得患失之際,突然聽李向安說道:“石公子,皇城已然到了,請下車,從這邊走。”
石越舉目望去,仍然在御街之上,大內(nèi)離此還遠。只是這一段御街的右側(cè)便是尚書省、御史臺等等中央機構(gòu),一座座衙門莊嚴肅穆的座立于路旁,那一對對張牙舞爪的石獅,瞪大了眼睛向天下宣布這里便是大宋王朝的核心所在。若在此處還坐著車,頗有點招搖之意了。那李向安是成全之心,所以叫他在此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