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崔氏卻著實覺得女兒像變了個人似的,雖說沉默寡言如同以前一般,但心思卻較以前清明,行事舉動也大方了許多,至少走路不再仿佛地有三百銀一般低著頭了。
這日阿霧照例又在崔氏的東次間練字,因這屋光線比她跨院里好,她總愛占了一角去。崔氏則憐愛地在一旁一邊做針線一邊陪著她。
崔氏擱下手中針線,揉了揉脖子,抬頭看著對面在窗下練字的阿霧,直背懸腕煞有介事,她保持這姿勢只怕有半個時辰了。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映照在阿霧小小的臉頰上,讓那稚女特有的絨毛顯得根根可見,別是可愛,在阿霧的臉色,又別增了一股驚心動魄的美麗來。
崔氏心下一沉,這等美麗也未必是好事。
阿霧熱忱于練字,本不是壞事,但崔氏怕她辛苦傷著身子,正待要勸上兩句,因探過頭瞅了瞅,心下吃了一驚,“你這字進益倒大。”
進益如何能不大。其字的氣韻早在她還是阿霧的時候就滿在心中了。做阿霧的時候因為身體所限,她每日練不得幾筆字,且筋骨不能透紙,但阿霧生性好強,曾遍覽府中藏的字畫,還容皇帝舅舅特許,一覽皇室珍藏,這等機遇豈是別人所能有者,是以阿霧的字早她心中不知早演練過多少回了,只是如今在阿霧身上才能練在紙上,氣韻已具,假以時日字之筋骨也定然能成。
阿霧本身年紀也不算太小了,手腕力道也漸漸成形,練字的前幾日略顯生疏,但她勤練不輟,這幾日下筆一旦流暢,其筋其髓就顯山顯水了。這前期的進益確可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也怪不得崔氏會驚訝。但阿霧自身知龗道,越到后面進益會越發(fā)小,越發(fā)難,真要練得一筆好字,沒有幾十年的苦功是絕不可能的。
前世輕軟無力之字實在與阿霧那才女之名不符,這世心魔驟然得解,也難怪阿霧今生如此苛求了。
“太太也習字?”阿霧話一出就知龗道自己問錯了。她骨子里大約還是將崔氏當作外人在看,并不將她當作自己的母親,她心底只想念長公主府的那位娘親。是以,阿霧還在用舊時眼光看待崔氏的庶女身份,只當她們都不會受過什么好龗的熏陶。
崔氏一愣,略微有些自尊受刺,但因為問話的是阿霧,所以并不放在心上,“小時候也在學堂里讀過幾年書,只是這些年生疏了?!?
阿霧轉頭拉著崔氏的手,低頭道:“太太,我說錯話了?!?
崔氏摸了摸阿霧的額發(fā),嘆息一聲,“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你不是投在我肚子里,想必……”
“能投在太太肚子里不知是阿霧幾世修來的福氣哩,太太再不可這樣說?!卑㈧F下得榻,繞到崔氏的跟前,將頭埋在她懷里,扭股兒糖似地粘著。
雖然阿霧的話不盡實,但也含了幾分真心,這些時日看來,崔氏是著實疼愛自己,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便是鐵打的心也有柔軟的時候,何況阿霧的心本就是肉筑的。
因阿霧占了榮勿憂的身子,心下也多有內疚,又知龗道了榮勿憂與崔氏的故事,心下也覺得崔氏這個做母親的不容易,所以早拿了主意要好好替榮勿憂敬敬孝道。
正說著,卻聽得丫頭來回說,三爺?shù)郊伊恕?
崔氏和阿霧兩母女趕緊起身,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衫迎出門,榮三爺榮吉昌便走進了院子。
榮三爺遠遠望見阿霧,就展開了笑顏,腳下步子也加快了,“阿勿可大好了?”榮三爺摸了摸阿霧梳著花苞的頭,“臉上有點兒血色了?!?
榮三爺在阿霧病中就見過。因明春榮三爺要下場應會試,這時候正是讀書時間,榮三爺為了潛心研學,特秉了老太太和老太爺去了東山別院靜心讀書,但為了阿霧的病,他也趕回來了兩三次,這次又是為了探看阿霧。
榮三爺將手里的油紙包遞到阿霧的手里,“劉長春的梨花糕,咱們阿勿最愛吃的。”
劉長春的四季糕點在京城也是數(shù)得上的,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榮三爺巴巴地自己拿著不讓小廝拿,其中的心意又格外讓人重視。
阿霧從榮三爺手里接過糕點,甜甜地笑了笑,“謝龗謝爹爹?!?
轉頭,榮三爺又將另一個油紙包遞給崔氏,長長久久地看了崔氏一眼,仿佛想將一片相思都看回來,“你愛吃的老王記鹵鴨翅?!?
崔氏紅著臉接了過來,一臉甜蜜的笑容。也難怪榮三爺放不下她,雖然是三十邊兒上的人了,但肌膚瑩白若雪,臉蛋兒嬌艷如花,端的是個大美人。
兩母女將榮三爺迎進了屋,崔氏又是張羅茶水,又是張羅給榮三爺擦臉的帕子,整顆心都掛在自家夫婿身上。
榮三爺自然是享受美妻嬌兒的伺候的。末了,又為阿霧把了把脈,“瞧脈象是好了,只是體質還虛,該補補。”說到這兒,榮三爺又低嘆了聲,臉上有內疚之色。
這古之讀書人本就講究博學多聞,通常于易理、中醫(yī)都有所涉獵,只是有人敷衍,有人專究而已,榮三爺姨娘去得早,自幼孤弱,但凡身子有個不適,只要不是大病,都是自個兒挺過去,讀書后,于醫(yī)理上也格外用過功夫,有個頭疼腦熱的自己開個方子讓小廝抓了藥吃便是,也不經(jīng)過管家太太的手。如此,于用藥之道上養(yǎng)出了不少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