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鐘方向，九點鐘方向，三點鐘方向。節(jié)肢。0.8秒。】
唐亦步靈巧地跳躍，像是在節(jié)肢叢中舞蹈。見阮閑瞄著橡膠管猛打，他轉而攻擊機械碎片的接縫。怪物的動作開始變得毫無章法，尖叫聲斷斷續(xù)續(xù)。
阮閑放松身體，精神愈發(fā)集中。
視野中的事物慢慢變得雪白，只剩那只詭異的怪物還有顏色。它動作帶起的每一絲風聲，金屬摩擦的每一聲輕響，都在腦中雷霆般明晰。聲音、顏色、氣味、空氣流動，透過五官和皮膚鉆進腦海，構成一幅幅連續(xù)的運動軌跡。
根據(jù)面前仿生生物的反應，只要再擊中一根軟管，它就得估量下這頓飯和自己的命哪個更重要了。阮閑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目標，再次扣下扳機。
然而這次槍聲沒有響起。
這個變故使他的注意力分散了半秒，緊接著阮閑心里一涼。
【八點鐘方向。節(jié)肢……】
唐亦步的右臂被銳利的節(jié)肢尖端結結實實戳中，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但他的表情里沒有半點痛苦，只是抬手又一槍，擊中阮閑本該擊中的最后一根軟管。
怪物發(fā)出一聲長嘶，換了個方向，跌跌撞撞地向森林深處逃去。
“抱歉?！币娞埔嗖较蜃约鹤邅?，阮閑趕忙上前兩步?！笆俏易呱窳耍摇?
唐亦步直接按住了他的后腦。
又一個吻。
比起上一次，這個吻的掠奪氣息重了很多。阮閑皺起眉頭，舌尖被吮得發(fā)麻，整個人幾乎窒息。他將小臂橫到自己胸前，用力擋開唐亦步。
“差不多了?！北环珠_后，唐亦步?jīng)]有再做什么出格的舉動，只是瞄了眼自己的傷口。
原本深深的血洞消失不見，只留下一點帶血的擦痕。
“你有人類記憶，這個行為或許會讓你感到不快，我道歉。但這東西有毒，我沒有時間提前征求你的同意。”
唐亦步抹抹嘴，看起來對傷口的恢復很是滿意：“另外，如果不這么做，我就得攝取你的血液或者肉體組織，這是對你傷害最小的做法。”
阮閑繃緊表情，僵硬地點點頭：“……你需要S型初始機的感知能力和修復能力?！?
“作為老舊機型，我無法找到替換身體部件的合適零件。義肢會導致我的戰(zhàn)力下降，更容易受傷，這是個惡性循環(huán)?！?
阮閑剛想張嘴回應，見從遠處奔跑而來的人，他立刻謹慎地吞回要出口的話。
“阮立杰！”張亞哲氣喘吁吁地沖到阮閑面前，啪地一巴掌扇上他的頭側，使上了幾分力氣?！拔也皇亲屇愫煤枚阒鴨幔?！”
“我——”
“混小子，你他媽是在玩命！是，我很感謝你引開了一只?？?31根本沒法對付那東西，要不是你們運氣好……”張亞哲臉憋得紫紅，把牙齒磨得咔咔響?！拔覀儽饶阌薪?jīng)驗，探索員是個說沒命就沒命的行當，你以為你玩游戲吶？?。肯麓文憔褪强粗覀兯?，也得給我好好躲著！”
張亞哲的唾沫星子濺了阮閑一臉，怒火貨真價實。
盡管阮閑反復道歉，張亞哲在回去的路上再也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倒是池磊一臉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阮哥，別太難過。張哥很在乎命令的?！倍声i趁他們返回避難所，停放浮空摩托的空當，悄悄湊了過來?！俺馗绺艺f過，張哥年輕的時候很厲害，就有點飄。一次出任務的時候掉了罐頭，違反隊長命令跑回去撿，差點搭上搭檔的命——后來他再沒敢亂跑，罐頭也貼身藏得特別好?！?
小伙子嘶嘶抽著氣，揉著胳膊上的傷：“這回是你運氣好，張哥怕你沒數(shù)。”
“我知道?！比铋e拍拍衣服上的土，“你們那只怪物怎么樣了？”
“我們用舒緩劑轟了它，它見追你們的那只跑了，情況不好，就沒再糾纏。唉，可惜了那一筐活螺絲，我們怎么就碰到個懷孕的拾荒木偶，倒大霉了?！?
“那東西能懷孕？”
“是，它們能產(chǎn)下一堆白色的肉團。新生的肉團會把機械碎片黏在身上，給自己弄個骨架。碎片越黏越多，最后就成了你看到的樣子。可滲人了，上次我們不小心打進它們的窩，看到幼崽后我得吐了三天——”
“丁澤鵬，你還來勁兒了是不？去醫(yī)務室，趕緊的！”張亞哲臉色一沉。
丁澤鵬全身一繃，瞬間閉嘴，屁滾尿流沖向地下。
“張哥……”見張亞哲表情緩和了點兒，阮閑再次試探著開口。
“干啥？”張亞哲終于沒好氣地回了聲。
“這里有沒有改槍的地方？池哥說得對，我是對槍有點經(jīng)驗。這個槍把有點不順手?！?
“有，讓231帶你去?！睆垇喺芾浜咭宦?，幾秒后臉塌下來，嘆了口氣?！啊Γ裉斓氖?，你多想想吧。”
“是。”
阮閑低下頭，用懺悔和羞愧蓋住了臉上沉思的表情。而這“懺悔和羞愧”一直持續(xù)到他和唐亦步走進武器車間，并確定車間里沒有任何人的那個瞬間。
將門在身后關好，阮閑抹了把臉，面無表情地打量了番不大的房間。
“B-73車間，我已經(jīng)預約了之后的三個小時，這段時間里不會有別人來?！碧埔嗖襟w貼地說明，“你想改裝什么？”
“黑掉所有的監(jiān)視器，換成這段的循環(huán)錄像。我知道你做得到，管理員先生。”阮閑在其中一張長桌前坐好，將槍放在手邊。他拉過一張紙，隨隨便便亂寫了串算式。
唐亦步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換好了。現(xiàn)在我換個問法，你想做什么？”兩秒后，唐亦步放松身體，雙手背后的姿勢改成了雙臂交叉。
“給我半個小時?！比铋e說道。
他站起身，飛快地抽出臺子上的各種零件和器械，順手激活了一邊的資料光屏。動作熟練得活像在這工作了十幾年。
“半個小時后呢？”唐亦步把玩著還嵌在右耳耳垂上的通訊耳釘。
“談判?！比铋e手撫過手邊的槍，另一只手拿起拆卸工具組，不到三十秒便將它們全部化為零件。
“……不用四處看了，唐亦步。”說這話的時候，阮閑又飛速將零件拼裝起來，動作快到看不清。
“我的談判對象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