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入大牢的第三天,徐氏發(fā)起熱來。
昨夜降了初雪,牢中沒有火炕,取暖全靠稻草和破被,徐氏與展見星抖索依偎著,一夜過來,展見星撐住了,徐氏鼻塞頭昏,額頭滾燙,卻是病了。
展見星忙喊獄卒,獄卒見慣人間磨折,根本不把這一點(diǎn)小病痛放在眼里,過來看了一眼,見徐氏神智還清明,就抄著手懶懶道:“叫爺有什么用?熬著吧,爺又不是大夫?!?
說罷要走。
展見星巴在監(jiān)欄上求懇,獄卒記掛著回去烤火吃肉,哪里理她,展見星見他真的無動于衷走開,急了,喊道:“我們是朝廷要犯,羅府尊都不敢叫我們出事,若在你手里病出好歹來,仔細(xì)羅府尊與你算賬!”
獄卒心硬如鐵,求懇他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聽了這威脅卻不由遲疑了一下:毛小子說話硬撅撅的,倒不是全無道理,這對人犯進(jìn)來那天,羅府尊還特地送了傷藥,可見重視。這天落了雪,不是好熬的,真病死了一個,他也難開交。
獄卒心中計量已畢,轉(zhuǎn)頭呸了一聲:“臭小子,死到臨頭了還給爺找事!”
到底不敢真不當(dāng)回事,一頭罵著“晦氣”一頭去了。
展見星卻不知他去向何方,又叫了兩聲,沒人理她,她沒辦法,只得將就著拿破被把徐氏密密裹起,又不停搓著徐氏手腳,努力多攢出絲熱氣來。
人力抗不過天,外面雪花漸密,牢里冰窖一般,展見星自己的手足也剩不下多少熱乎氣了,凍得發(fā)疼,徐氏情形更差,開始還推拒著不要展見星挨近,怕將病過給她,漸漸燒得臉面通紅,神智昏沉,不知外界了——
“娘,娘?”
展見星慌了,打展父去后,她和母親的日子很不好過,但越不好過,她秉性里的倔強(qiáng)越是被激出來,與母親相依扶持,硬是將家計撐了起來,吃多少苦頭她不怕,但倘若徐氏有事,那她的天就塌了。
眼淚奪眶而出的時候,展見星用力擰了自己一把。
哭沒用。
把自己疼得醒過神來后,她在空蕩蕩的牢房里胡亂張望了一圈,最后仰頭望向了墻壁上那個小窗——其實(shí)就是個洞。
展見星不知道別地的牢房什么樣,但大同這里因是北地,為了保暖,普通民居一般都建得不甚高大,牢房也不例外,矮趴趴的一小間,小窗上也有兩道柵欄,糊了層又破又臟的紙,另亂七八糟堵了個稻草墊子——大約是這間牢房的前任住戶干的,窗紙早已不成形了,真正堵住大部分北風(fēng)不往里面肆虐的,實(shí)際就是后塞上去編得亂七八糟漏風(fēng)透光的草墊。
展見星屏住呼吸,把恭桶搬過來,站到上面,墊著腳去夠那個草墊。
她剛把草墊挪開,抓到一小把飄在窗框間的雪在手里,一串腳步聲過來了。
這個時候,來自京城的使者也冒著雪抵達(dá)了大同代王府。
前來宣旨的不但有天使,還有一位翰林。
這位翰林姓楚名修賢,在翰林院中任侍講一職,本身的職責(zé)是為皇帝或太子講論經(jīng)史。
如今他與天使同行而來,身上受命了一項新職責(zé):為代王孫朱成鈞開蒙。此外代王府如有其他與朱成鈞一般失學(xué)的王孫,也可一同前來習(xí)學(xué)。
以他這般的飽學(xué)翰林為孩童開蒙,打個比方:就是殺雞用了牛刀。
由此可見鄭貴妃揣摩得不錯,皇帝嘴上埋怨,心里還是顧惜親戚的。
不過朱遜爍不能這么想。
聽完了天使宣讀的旨意,他整個人都不好了:“什么?!”
這封諭旨里,別說他夢想的代王爵了,連他的封地都扣住了——朱遜爍此前有郡王爵而無封地,算來其實(shí)也只是個空頭王爺,不但如此,代王府其他一大窩王子王孫所涉請爵封賞等暫時也都跟著泡湯,旨意明令他們老實(shí)給代王守孝,守孝期間若不老實(shí),再干出欺民害民的事——
不記當(dāng)年耶?
當(dāng)年,哪個當(dāng)年,被直接削為庶民的當(dāng)年,還是被圈禁的當(dāng)年?
對著這句威脅隨便一想,朱遜爍全身就涼透了。
代王府對著百姓兇狠無匹,但對上更有權(quán)勢的天家,不是沒有畏懼的,不能不怕呀,被收拾過兩遍了,就是頭豬也該長記性了。
朱遜爍因此心中憤怒不滿,卻不怎么敢表現(xiàn)出來,他眼珠子瞪著轉(zhuǎn)了兩圈,轉(zhuǎn)到了跪在他旁邊的少年身上,終于找到了發(fā)泄的途徑,伸腳就踹了他一下:“九郎,你背后干了什么?怎么皇上倒把你記掛上了?”
旨意里攏共說了兩件事,一件訓(xùn)斥代王府要安分守己,一件就是給朱遜爍派了個翰林當(dāng)先生。
朱遜爍好賴姓朱,再不學(xué)無術(shù)也知道楚翰林這個侍講本來可以給誰講課,皇帝把他罵了一通,這個他平常都不太記得的侄兒卻撈到了好處,這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