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鈞的態(tài)度還和年前一般,愛答不理,但他只要不和朱成鈳似的開口就刻薄人,展見星和許異也不在意,默默跟他后面一起往紀善所走。
路上沒再碰著什么事,紀善所里,楚翰林已經(jīng)起來,見他們來,把他們引到了旁邊一間屋里,這屋子是專門布置給楚翰林講學用的,里面已放好了四套桌椅,桌上還擺著筆墨紙硯。
展見星不由多看了一眼,她自己帶了一套文房器具,但只是最普通最便宜的,桌上擺的這些一看就不知道比她的好多少倍。
許異也盯著看,楚翰林注意到了他兩個的目光,笑道:“這是王妃娘娘遣人送來的,與你們使用,盼你們好好讀書,陪伴督勸王孫向善。”
讀書人,沒有不喜歡好文房的,兩人聽了都覺開心,便是展見星也暫拋了對代王府的惡感,一起拱手遙拜道:“多謝王妃娘娘?!?
這個時候,朱成鈳也來了。
他穿著件猞猁裘衣,輕暖絨毛擁著細白臉頰,仍是一身喧囂富貴氣息,與朱成鈞的棉袍形成惹眼對比。
其實朱成鈞的棉袍也并不差,比他上次穿的那件要好不少,質(zhì)料光潔,色澤明晰沉穩(wěn),領邊袖口都繡著祥云紋樣。
只是凡事就怕對比,朱成鈳往他身邊一站,他就又顯得簡素了。
朱成鈳未語先笑,向楚翰林微微躬身道:“父親怕我晚了,對先生不恭,特意早早就命人喚我起來,不想還是比別人晚了,先生勿怪,明日我一定早些來?!?
學生看上去都算省事,楚翰林心情不錯,道:“你并沒有晚,只是他們太早了些,這個時辰剛好,以后都這時來便好?!?
朱成鈳當著楚翰林很好說話,立刻道:“是?!?
今日是第一日正式上學,開課之前,學生們要先行過拜師禮,不過展見星和許異只是伴讀,不算正式拜入楚翰林門下,便只是隨流敬了杯茶而已。
一時禮畢,在楚翰林的首肯下,學生們各自入座,楚翰林剛欲說話,門外大步走進一個人來。
是個年輕男子,大約二十四五歲,頭戴翼善冠,穿袍圍革帶,負手進來笑道:“我來晚了,打攪侍講授課了?!?
楚翰林定睛一看,認出來人,離席拱手:“大爺?!?
朱成鈞也站了起來,來的正是他的大哥,先代王世子所出嫡長子朱成锠。
在禮法上,這位朱成锠是代王爵最具資格的繼承者,只是因王府行為不端多次出事,幾番周折之下,王爵目今空懸,朱成锠身上什么敕封也沒有,只得被人含糊稱一聲“大爺”罷了。
朱成鈳慢吞吞跟著站了起來,展見星和許異自然不敢再坐著,也站了起來。
朱成锠的相貌與朱成鈞有三四分相像,但氣質(zhì)很不相同,倒更近似于朱成鈳,都是一身掩不住的尊榮富貴。他笑道:“侍講不必客氣,成鈞這小子有些貪玩,開課第一天,我本打算親自送他過來,叫他好生聽侍講的話,不想,家里出了點事,將我耽擱住了?!?
楚翰林平穩(wěn)眸光不動,實則心里已知道他說的何事——倪嬤嬤和春英吵鬧的地方離紀善所不遠,早有好事的人探聽到,回來當個新鮮話兒嚼舌過了。
楚翰林當時沒有插嘴,此時也只當不知道,微笑道:“大爺客氣了,九爺小小年紀,倒是難得一份穩(wěn)重?!?
朱成锠在朱成鈞低垂的后腦勺上掃了一眼,本是一掠而過,余光瞥見立他旁邊的朱成鈳,怔了一下,又掃回朱成鈞身上,盯了一眼,皺了下眉,才又舒展開來道:“他面上看著還好,其實里頭淘氣得很,成日坐不下來。若不是因此,也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引了皇伯父生氣?!?
“往后就好了,有侍講這樣的名師,想來這小子總會開竅,若他還像從前一樣,懶怠用功,侍講不要替他遮瞞,只管來告訴我,我必教訓他?!?
這番話說得很漂亮,可是,若早有管教的心,幼弟又怎會不學無術(shù)到這個地步?楚翰林心中想著,面上一絲不露,只道:“九爺眼目澄澈,內(nèi)里自有文秀?!?
“但愿如此罷。不打攪侍講了,我家里那事還在鬧著,得回去處置——”朱成锠欲言又止地,丟出半截話頭,又嘆了口氣,“唉,家業(yè)大,人口多,有時管不過來,外人看著不像樣,往往以為是我們怎么了,其實哪里是呢!”
他說著話,眼神在楚翰林臉上掃著,楚翰林那春風般的微笑卻連個弧度都不曾變上一變,只道:“大爺慢走。”
他提出告辭,楚翰林隨之送客,那么,朱成锠只好走了,帶著他的未竟之意。
出了紀善所,朱成锠的臉色未變,但一路不發(fā)一語,跟他的內(nèi)侍察覺到他心緒不佳,大氣不敢出,影子一般跟在后面。
朱成锠住在內(nèi)廷東路一處叫做謹?shù)碌畹膶m室里,他說“有事”不全是虛言,此時院子角落里跪著一個內(nèi)侍,正是先前曾和倪嬤嬤發(fā)生短暫沖突的張冀。
朱成锠從他身邊走過,恍若未見,張冀抬頭伸手,想抓住他的衣擺,但見他腳步遠去,終究未敢,肩膀頹下,重新跪趴在了寒風中。
內(nèi)室里溫暖如春,大奶奶陶氏正在和丫頭理衣服,幾件華貴的裘氅在炕上攤得滿滿當當。
見到朱成锠進去,陶氏忙站起來,笑道:“大爺回來了。”
朱成锠往炕上瞥了一眼,沒接她的話,只是問:“我叫你給小九那邊添些東西,把他打扮得像個樣子,別出去縮手縮腳的,你給他添了什么?”
陶氏有些莫名,唇邊原來含著的笑意消去,道:“大爺這是什么了?大爺?shù)脑?,妾身自然是聽了照辦的,趕著年前就給他添置上了,如今他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新簇簇的。可是他同大爺抱怨了?”
這一句一出,陶氏忍不住呵笑了一聲,道,“從前他過的是什么日子,不也只好受著,如今大爺略看重他些,給他添了東西添了人,他倒輕狂起來了,真是天生的庶出秧子,一些兒禁不住抬舉——”
“你東拉西扯些什么,不是小九說的。”朱成锠冷道,“是我長了眼,親身瞧見的,他同二叔家的成鈳站一起,寒酸得好像個伴讀。”
“這——這有什么問題?”
陶氏更莫名了,又吃驚起來,“爺,你不會打算照七郎的份例供著他吧?七郎那是親爹親娘在,自然憑他怎么花費。我們不過是九郎的兄嫂,肯照管他已是他的福運了,如今府里的艱難時候還沒過去,都照七郎那么來,日子就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