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翰林揚手相讓,諸人進(jìn)入了堂中,各自安坐。
展見星與許異沒座,只是默默站著,聽楚翰林與羅知府兩人繼續(xù)寒暄敘舊。
展見星慢慢聽出點頭緒來,原來羅知府與楚翰林乃是八年前那一次大比中結(jié)識的——也就是說,楚翰林二十出頭就中了進(jìn)士,而且還是二甲傳臚,經(jīng)館選進(jìn)入翰林院,此后便一直在這清要之地潛心治學(xué),現(xiàn)任著侍講之職,而羅知府未能考中庶吉士,外放出了京,各處輾轉(zhuǎn),現(xiàn)為四品黃堂。
侍講是從五品,嚴(yán)格算來比羅知府要低了三個品級,但其一,楚翰林是京官,他來代王府是臨時差遣,本身官職仍掛在翰林院里,那么見外官就不成文地自動升一級;其二,如羅知府所言,翰林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皇帝有什么問題,隨時可能提溜個翰林過來垂詢,乃是天子腹心之所在,這一份近水樓臺動輒上達(dá)天聽的便宜,絕非區(qū)區(qū)兩三個品級所能壓過。
所以羅知府在與楚翰林的言談之中,一點都沒有擺出上官的架勢,只以同年相敘,十分親熱地說著些別后境況。
兩位同年五六年沒見,自有不少話說,好一會之后才告一段落,羅知府招了下手,示意展見星和許異上前。
兩人恭敬拜下去,楚翰林和善地點了點頭:“起來罷,不必多禮?!?
又向羅知府道:“我已讓人去請九郎了,他們年后就是同窗了,趁便一處見見。只不知他得不得空?!?
擱尋常人家,先生有命,做學(xué)生的自該一喚便到,哪有什么得閑不得閑。只是在這代王府里,倒是做先生的要客氣些了。
羅知府心里有數(shù),微笑點頭不語。
滿天下恐怕就數(shù)這里的先生最難做,哪怕是皇城內(nèi)的天子,對自己的老師也要擺出敬重的意思,若有不合禮儀的舉止,做臣子的也能諫一諫他。但,與代王府這一窩著名的惡霸們卻有什么道理好講?
名聲反正是壞透了,從上到下,都不要面子的。
不過,他們今兒來得巧,不一會兒,楚翰林尊貴的學(xué)生“九郎”就來了,他不是一個來,還附送了一個。
“先生?!?
身量未成,一身白狐裘衣的小少年眉目精細(xì),滿面含笑,進(jìn)到堂屋來,折腰向楚翰林行禮。
楚翰林到代王府來已有好些日子了,但府里一直在辦喪事,來往執(zhí)事雜亂,他一個外人不敢亂走,每日只在安排給他暫住的紀(jì)善所里悶坐,對王府中許多人并不熟悉,這個少年他就從未見過,遲疑問道:“你是——?”
“先生,我父親是榮康郡王?!毙∩倌曜晕医榻B,“父親命我和九弟一起來聽先生的教導(dǎo),日后我有什么不到之處,還請先生不吝教我?!?
楚翰林空閑這些日子,于這王府的人口起碼是弄明白了,聽這一說,就把人跟名姓對上了。
這當(dāng)是榮康郡王朱遜爍膝下幼子,叫做朱成鈳的。
與皇帝旨意中寫明了的朱成鈞是隔了房的堂兄弟,看二人年紀(jì),十分相近。
楚翰林的冷板凳坐到如今,以為自己應(yīng)該只有朱成鈞這一個學(xué)生了,這也不奇怪,王府官員中本設(shè)有教授一職,像朱成鈞這樣因為圈禁就做了文盲的才稀罕,別人不可能都如此。
比如這個朱成鈳,楚翰林聽他開口這兩句話,已知他有文法,并未如朱成鈞般失學(xué)。朱遜爍作為現(xiàn)在代王府實質(zhì)上爵位最高的人,先前全然不搭理他,這時不知怎么想的,卻又把小兒子送了來。
楚翰林只欲奉旨教書,不想過多涉入代王府內(nèi)部的爭端,便不深問,只道:“好,我知道了。”
朱成鈳見他態(tài)度平淡,并未另眼相待,目中閃過了一絲失望不悅之色。
“先生?!?
這一聲,卻是朱成鈞到現(xiàn)在才開口了。
他立在朱成鈳旁邊,沒對比還好,一比朱成鈳的白裘衣,他只穿著普通的棉布袍子,話又少,叫完這一聲就沒了,臉還木,眼皮沒睡醒似地垂著,只像個毫不知情識趣的小木樁子,干巴巴往那一戳。
展見星不由多看了一眼,她自己帶了一套文房器具,但只是最普通最便宜的,桌上擺的這些一看就不知道比她的好多少倍。
許異也盯著看,楚翰林注意到了他兩個的目光,笑道:“這是王妃娘娘遣人送來的,與你們使用,盼你們好好讀書,陪伴督勸王孫向善?!?
讀書人,沒有不喜歡好文房的,兩人聽了都覺開心,便是展見星也暫拋了對代王府的惡感,一起拱手遙拜道:“多謝王妃娘娘?!?
這個時候,朱成鈳也來了。
他穿著件猞猁裘衣,輕暖絨毛擁著細(xì)白臉頰,仍是一身喧囂富貴氣息,與朱成鈞的棉袍形成惹眼對比。
其實朱成鈞的棉袍也并不差,比他上次穿的那件要好不少,質(zhì)料光潔,色澤明晰沉穩(wěn),領(lǐng)邊袖口都繡著祥云紋樣。
只是凡事就怕對比,朱成鈳往他身邊一站,他就又顯得簡素了。
朱成鈳未語先笑,向楚翰林微微躬身道:“父親怕我晚了,對先生不恭,特意早早就命人喚我起來,不想還是比別人晚了,先生勿怪,明日我一定早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