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瓢潑大雨從昨夜一直下到了今晚,一刻都沒有停息。
灰暗的夜空仿佛裂了一道猙獰的傷口,四周坍塌凹陷,大雨從中傾瀉而下,雷聲陣陣。
京都烏衣巷的王府依舊拔地而起,在這風雨飄搖中四平八穩(wěn)得絲毫不動。
長廊中垂首而戰(zhàn)的侍女紋絲不動,悄然無聲,全身上下只有裙擺和發(fā)絲被冷風吹動,連同屋檐下的燈籠一樣隨風搖擺,偶爾被濺上幾滴外面冰冷的雨水。
室內(nèi),孟云開靜靜地坐在床上,孤形單影的身子在燭光的照映下更顯消瘦。
她看著忽明忽暗的油燈,臉上平靜從容。
外面的雨聲震耳欲聾,她卻像沒有聽見一樣,看著燭火出神。
她在想很多,卻也什么都不在想,只是看著那跳躍的火苗而神游。
大雨依舊下個不停。
她輕輕眨了眨眼。
沒有一滴眼淚。
她笑了笑,本來以為自己的臉上會布滿淚痕,卻最終什么都沒有。
最后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來那些稀里糊涂的喜怒哀樂,只能偏著頭,朝著銅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這么久了,她竟然也有習慣了一無所有的滋味。
那一點茍延殘喘的燭火最后也不能再跳動,無聲無息地溺亡在燭淚之中,整個內(nèi)室陷落在寂靜無聲的黑暗之中,毫無一絲亮光。
她身后的木蓮輕手輕腳地上前,重新點起了火焰,拿手小心護著,這才微微泛起了一絲亮光。
孟云開這時才回過神來,看著重新站回自己身后的侍女,忍不住喉嚨中的癢意,輕咳了幾聲,啞聲道:“什么時辰了”
木蓮看了看窗臺邊的沙漏,低頭回到:“夫人,已經(jīng)過子時了?!?
她點了點頭,好像想說些什么,又想擠出一個微笑,可是她張了張嘴,還沒等說出一個字,眼淚便在眨眼間奪眶而出,爭先恐后地滑下她如同瓷器般素白的臉龐。她抬起手,有些狼狽地抹掉了潸然而下的淚水。
木蓮上前,安靜地遞給了她一塊絲帕。
這個年輕的姑娘看著無聲無息流淚的女子,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覆水難收,害人不淺。
孟云開握住那塊絲帕,手指忍不住地收緊,最后還是抬了頭,問出那個早已知道答案的期盼:“大人今晚不會回來了,是么”
木蓮不忍心看她,只能點了點頭:“是?!?
她以為女子在聽到這個答案后會再一次落淚,只不過孟云開在聽到了這個字后反而平靜了下來。她重新看向銅鏡,里面也有一個年輕的女子在回望自己。
長眉素臉,清目朱唇,雙肩瘦削,身姿窈窕。
她眼尾有一顆朱砂痣,在燭火的昏黃微光之下,看著羞澀又動人。
孟云開一點點擦拭了臉上的淚痕,收拾妥當之后,她看著自己的倒影,朝她露出了一個溫柔又安靜的微笑。
那一顆朱砂痣也似乎隨著笑容而綻放。
就像她每一次對王放之露出的微笑一樣。
那也許不是他最愛的笑容,可卻是最讓他放心的。
這就已經(jīng)夠了,她有一些滿足地想。
真的夠了。
其實她有什么立場傷心呢王放之于她,不過是一場做了十年、光怪陸離的美夢。她的黃粱一夢從十五歲做到了二十四歲,也是時候醒了。其實她應該在陷入沉睡之前就知道,她沒有資格一醉不醒,其中的美妙只不過都是因為他漫不經(jīng)心的施舍。
王放之與她之間從來就不可能有任何不舍與心傷。
她是因為不能,他是因為不會。
施予她的溫情都是他對另外一人的懷念,她已經(jīng)在這虛假的情誼中獲得了太多不屬于她的片面柔情。
這真的已經(jīng)夠了。
她一生別無他求,年少時懵懵懂懂,還未來得及許愿便身陷風塵,少女時唯一的期許便是能等來她的蓋世英雄,使她從囹圄中脫困而出。
最后她的英雄來了,在人群中輕描淡寫地給了她再造之恩。
她一生的運氣似乎都被用在了那一天。
如今她唯一的奢望便只是盼他一生順遂,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她笑著看向旁邊那個面容稚嫩的姑娘,神情柔和:“大人找到姐姐了,我要為他們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