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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白起抬頭,一雙柔斂水杏雙眸在夜色中,似被月輝覆了一層霧意朦朧,白日的水亮減褪,卻顯得那樣無辜而干凈。
“不是那樣的”
姬韞覆下身,大片陰影落下,山風(fēng)陣陣,竹木蕭蕭,他一段帶著荷香的青衫拂動,微涼的指尖便像夏夜透澈的雨水,帶起一絲漣漪輕輕撫過她溫?zé)岬难劢?,引來陳白起一顫?
“眼睛不可視,究竟然否”
此時陳氏商隊已行徑直田間的阡陌之上,在平陵北面是圣陽湖,而南面至坍坊山一帶大片大片的田地,約有四千多畝,這全都是平陵陳氏的授田。
隴畝間被細(xì)細(xì)的田埂隔開,而山與田的接鑲處分布著約四十多戶人家,那都是租耕陳氏田地的佃戶。
是以陳氏商隊冒夜趕路亦無妨,他們跟周圍佃戶借了些水食與燈籠,燈籠斜插高掛在牛車桓梁上,那橘黃暈染的光恰好勾勒出一些事物的邊角輪廓,能夠令陳白起知悉目前所處的方位。
但姬韞卻是背著光線,所以陳白起即便仰頭亦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她神色不變,朝他釋放了一個善意的笑容。
其實她知道他一定是很自責(zé)的,因為陳淑在死前曾懇求過他,讓他一定要好好地照顧陳嬌娘,而他是一個對自己道德品行要求很高的人,也就是有所謂的精神潔癖,他既然答應(yīng)下來了,便一定會信守承諾。
若非陳嬌娘侍寵而驕百般癡纏,犯下無恥錯事,又豈非在陰差陽錯之下將事情演變糟糕至此。
姬韞完全可以認(rèn)為錯全在陳嬌娘,但他卻沒讓她擔(dān)下全部責(zé)任,這個男人在閱人無數(shù)的陳白起看來,他擁有著世人難以希冀攀比的寬容與一顆柔軟的內(nèi)心,信諾而不失原則,知錯而善改之,這樣的男人在她的那個年代就像金子一樣稀罕而缺少,是以陳白起亦不愿意再苛責(zé)他。
陳白起避開他的手,用自己的手輕撫受傷的那一只眼,溫聲道“姐夫,我的確有一只眼睛視物不便,但日晝卻與常人基本無異”
“怎會無異”姬韞語氣僵硬地打斷了她。
那日他與她一曲關(guān)雎琴樂合奏后,當(dāng)他抱琴走向她時,本以為她乃故意與他置氣才對他視而不見,卻從未想或許她是真的有沒看到他。
陳白起一噎,眸露苦笑,頓時有些不知該如何了。
姬韞像無法理解一般喃喃道“你為何要隱瞞那日那日趙軍鐵騎武截押商隊返越時,你便已患有眼疾,難怪你變化如此之大,難怪奔跑時你身體常常失衡偏移,難怪你視物時總會特意偏斜,難怪若非今日是巨生疑察覺,你又打算瞞我等”
“如果可能,這一輩子我都會瞞著你的?!标惏灼疠p輕嘆道。
峰巒寂寂,遠(yuǎn)湖無聲,一縷夜風(fēng)帶著水色寒意拂過,姬韞緩緩站直了身,青衣墨發(fā),衣與發(fā)飄逸而起,他背脊形如孤雪高徹,道不盡的涼意生煙。
“陳三啊”他深深吸一口氣后,那一張儒雅溫潤的面容終于被激烈的情緒撕碎,咬牙切齒地狠狠道“你當(dāng)真是頑、劣、不、堪”
他的語氣徒然增大,是那樣的憤慨與失望,像一個嚴(yán)肅的父親面對自己那不懂自愛自省的女兒那樣,用著最嚴(yán)苛認(rèn)真的語氣批評著。
陳白起睜著大眼看著他,像被嚇到似的顯略呆愣。
其它避諱躲藏于黑暗處的奴仆們亦被嚇了一跳,刷刷地一張張錯愕的臉朝他看去。
“姬氏”
巨聽到姬韞的喝斥怒罵,頓時全身肌肉赳爆,黑瞳的眼睛射出兇光,林暗草驚風(fēng),欲往此處沖殺而來,卻被一身冷然的布緊緊纏著,甚至為了能夠扛下他的一身神力,連朔光寒鋒的劍都給用上了。
“巨,爾休得對吾主放肆”布執(zhí)劍傲然而立,一身英姿勃然,展現(xiàn)出攝人的氣勢。
“滾”
“你等究竟何事”陳叔本不愿搭理這群混帳,但見事情鬧得耽誤行程,方一臉冷沉下車“鬧、鬧、鬧一路上還沒鬧夠嗎方從趙軍手中死里逃生,轉(zhuǎn)眼便又起內(nèi)訌,當(dāng)真不知體統(tǒng)”
這話雖只敢對巨與布兩人放矢,但卻影射著陳白起跟姬韞兩人的不省事。
突然,出乎全部人意料的是,一向?qū)﹃惏灼鸨苤患暗募ыy卻彎腰一把抱起她,然后身子便乘風(fēng)凌虛般的飄行而前,幾個起落,已到了山腰阡陌間,縱身而去,拋下了身后一片訝異震驚。
巨眼睜睜著陳白起被擄去,當(dāng)即火急眼紅,怒吼一聲“女郎”
他抱著她走進(jìn)了林間小徑,蹊徑通幽,夾蔭過道的槐樹枝繁葉茂,在開空撐開了一柄柄綠色的大傘,搭成一個連綿不斷、幽暗而靜謐的世界,前面究竟有什么或者有多遠(yuǎn),他都看不見,一路行走只聽到腳步踩落在落葉上的聲響。
原來在黑暗的世界行走是這種感受啊姬韞沉默地感受著、體會著夜間對于陳白起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心,慢慢隨著黑暗與安靜而沉澱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