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天際帝星飄搖崩裂,而李世民入魔之際強出三式神掌,已遭致命反噬,一命嗚呼只在須臾之間,王宗超搖搖頭,驀地向他一掌推出。
這一掌,已然用上“迎佛西天”真意,而推動掌力的,卻是一團血蒼穹氣勁。
轟然一聲,中掌的李世民整個人都爆成一團血霧,真?zhèn)€血肉橫飛爆碎,死無全尸。而也就在一掌打爆李世民之后,王宗超早已人蹤渺渺,徹底不見了蹤跡。
不遠處的大草原上,不久前還意氣風發(fā)揮斥方遒,意圖以一己之能逆轉(zhuǎn)天命大勢的袁天罡如今完全和打斷了脊柱的狗沒什么兩樣,四肢已徹底癱垂著,任憑同門師兄弟李淳風將他仰面向上負在背上,一邊躲避著四下倉皇奔竄的騎兵一邊向前艱難而行。如今的李淳風也被李世民以佛光弄瞎了雙眼,更兼身上受創(chuàng)同樣匪淺。當代正一道碩果僅存的兩名弟子,雖都稱得上千年罕見的玄術(shù)奇才,武功也稱得上準一流水平,但此時此刻卻一個比一個狼狽不堪。
忽然,只聽袁天罡仿佛見到什么極為滑稽之事,忽然放聲狂笑,笑得剛剛被李世民打斷的脊柱咯吱作響,痛得身子抽搐連連,卻依然笑聲不絕。
李淳風不能視物,只是憑著多年修道的靈覺還能行動自如,連忙發(fā)問:“你笑什么?”
“哈哈哈……崩了崩了……帝星……崩了……”袁天罡仰天狂笑,笑了個面容扭曲淚涕交加,李淳風卻是聽得心頭大震,步伐踉蹌,險些將對方摔倒在地,口中急問:“什么帝星?”
“哈哈哈……可不就是……你家秦王殿下……李世民的帝星……哈哈……什么未來的‘天可汗’,什么大唐太宗,千古明君……在本座逆亂天命之下,還不是該死就得死……”自從玩弄天命徹底玩砸之后,袁天罡心態(tài)扭曲,已不求主導天命大勢,而是一味以自己所造成的天命扭曲與動亂為榮,如今的李世民的死,也就代表著他造成的天命亂局已是徹底的不能挽回,無可收拾,這令他感到一種莫名扭曲的痛快!
“李世民……死了?”李淳風茫然向前走著,卻一時不知要走向何方,身為李世民集團的最重要核心人物,哪怕李世民剛剛?cè)肽в謱λ笔譄o情,他也仍然認為一切并非無可挽回。但李世民的死,讓他感到平定亂世,治國安民,開創(chuàng)盛世的畢生信念在這一刻徹底成了一場空,
驀地,袁天罡的狂笑聲突兀從中止竭,半晌才喃喃自語:“怎么可能這樣?這是耍賴……臭老天,你在玩我!你……你他媽在玩我是不是!”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袁天罡的古怪反應(yīng),讓李淳風意識到其中似有轉(zhuǎn)機,忙不迭追問。
一番夾雜著晦澀玄門術(shù)語的顛三倒四嘟囔之后,袁天罡才勉強回過神來說道:“李世民的帝星……裂開了,但沒有崩碎,而是一分為二,化為一對相對互繞的雙星?!?
“這……你有沒有看錯,真的是一分為二?還是星輝被其他星辰所奪所掩?”李淳風聽得滿臉古怪,一星對應(yīng)一人命格氣運,這是天數(shù),雖然也會因一人氣運被他人所奪所篡而呈現(xiàn)星輝此消彼長之勢,但自古斷無一星分裂為二,且都穩(wěn)定存在之理。除非……一人能夠分裂成兩人!
“你以為我三歲小兒,這么簡單的星相變化都能看錯?的確是分成兩星,而且一星兇芒熾烈,是為兇星;另一星卻光華祥和,是為吉星”袁天罡雖已淪落至此,但在玄術(shù)領(lǐng)域的傲氣卻是依舊不減,冷哼一聲道:“你若不信,不如轉(zhuǎn)回去看看李世民如今是何模樣,我對此也好奇得很。反正我現(xiàn)在落得這般田地,一條殘命還要不要已經(jīng)無所謂了。”
…………………………
另一邊,李世民“粉身碎骨”的濃郁血霧已經(jīng)慢慢淡化,不過卻似乎并非散去或者落地,而是自行凝聚。
緊接著佛光、佛火,梵音,以及移山動岳的佛力一并爆發(fā),將殘余的血霧徹底驅(qū)散,露出兩個對峙的身影,卻儼然是兩個一并屹立在浸透血色的大草原之上李世民!
雖然長相一般無二,但兩名李世民的氣質(zhì)乃至畫風卻迥然相異。其中一人一頭長發(fā)如火狂亂,血絲密布的眼眸紅中透赤,看似平靜冷厲的神情之下蘊藏著是已然經(jīng)過沉淀、發(fā)酵,更深沉而又更為堅定更為執(zhí)著的忿怒殺性。另一人氣質(zhì)則顯得平凡淳樸,眼神在平靜如鏡中透著幾分滄桑與悲憫,那是一種已經(jīng)看透、悟透了人心叵測世事無常,卻依舊存著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悲天憫人意味。
“單憑殺戮,解決不了所有問題……”悲憫李世民看著對方,發(fā)出一聲嘆息。
“但是殺戮可以解決絕大多數(shù)問題!”殺性李世民嗤聲冷笑,“就算不計較天驕的仇恨,如今的你我也該明白一點——自西晉起夷強華弱,諸夷亂華已久,外夷皆視我漢人如豬羊一般,若不殺個尸山血海,何以重振華夏,立我堂堂大唐上國國威?再者,這片天地太小了,容不得所有人都好好活下去,蠻夷越是勢大,我華夏便越是衰微。既然這樣,身為皇者,就有責任去開疆拓土,去驅(qū)剿蠻夷異族,逼迫他們?yōu)榕珵殒荆碱I(lǐng)他們所擁有的一切,讓更多的大唐子民能夠更好的活下去!”
“可是,殺戮、征伐,同樣要以自己人的血與淚為代價。國雖大,忘戰(zhàn)必憂,好戰(zhàn)必亡!你又如何保證追隨你的子民所得所獲會比他們的付出更多,又不會有朝一日因窮兵黷武而遭受報應(yīng)。況且入華夏者為華夏,出華夏者為四夷。若大唐子民的后代久居四夷之地又成新的四夷,你也還要繼續(xù)殺嗎?”
“這么說,除了殺之外,你有更好的選擇?”
“我相信還有更好的選擇……而且我會努力找到答案!”
“放屁,口說無憑,也敢夸夸其談!”
憑著六識通心靈感應(yīng),雙方一番嘴炮表面上只是一個眼神交流而已,隨即兩人已不約而同催動“雷神疾”身法,手上結(jié)印,如來神掌發(fā)動最快的“佛光初現(xiàn)”在迅若疾電的身法游走中對轟而出。
一方佛光依然是兇芒四射,刺目欲盲的“”字光印,與天際兇星交響輝映,不過卻少了之前的癲狂、悔恨與發(fā)泄,而是蛻變成一種不以拯救蒼生為喜,不以屠戮萬眾為悲,視蒼生萬眾如芻狗的堅定冷酷,是鐵血狼煙,烽火無情的磅礴威煞大勢!雖因一己之仇之恨之悔而逆佛入魔,卻已不再僅僅局限于個人私情與泄恨,逆佛神掌第一式,于此真正大成!
另一方的神掌所發(fā)的“卍”字光印,則聲勢弱小許多,就像普通百姓人家所點燃的,寄托一家光明與溫暖的萬家燈火,雖看似平凡無奇,卻自有一種雖卑微而不自棄,雖歷萬古長夜,也依舊上下求索,不滅如昔的悲憫與質(zhì)樸。
誰為有情?誰為無情?誰為正?誰為邪?誰為佛?誰為魔?在佛光對撼的那一刻都失去了意義,只剩下誰勝誰負?誰生誰死?
表面上,兩者根本就不成比例,鐵血佛光得天際兇星加持,只一瞬間就如雪崩海傾般全面壓倒如風中殘燭般的明凈佛光。天際兇星更是如日中天,光輝將與它相對互繞的吉星盡數(shù)掩蓋!
悲憫李世民喋血飛退,只見他胸腹間已被印下了一個深深的掌印,凌厲如刀的殺性佛光正從脊背直透而出,一招之下傷勢已是不輕。然而另一個殺性李世民卻也面色一變,口中噴血,只因同樣的一個掌印也出現(xiàn)在他身體的相同部位,竟是兩敗俱傷!
“看來,你雖比我更強,但你我本為一體,一傷則兩傷,你若一意殺我,只會與我一并同歸于盡……”悲憫李世民借中掌加速遠遁,心念仍借他心通一直傳來,“我知你回國后就會逼迫父皇讓位于你,厲兵向外,開疆拓土,以殺揚威。或許,殺戮征伐終究在所難免,我不會一味阻撓你,但也不會任憑你一直濫殺下去。從此以后,我會行走民間,游歷諸國,努力尋找除了殺戮之外的更好答案。當我找到答案后,我會回來的!”
表面上,悲憫李世民戰(zhàn)力大大弱于殺性李世民,但卻始終有一種不爭一時意氣榮辱,和光同塵的游刃有余,似對于神掌有了全新的感悟。相比之下,殺性李世民的神掌威力雖然更巨,但發(fā)掌時卻也極大加重了對自身的負荷,在承受同樣傷勢的情況下,回氣反而更慢,已來不及追擊對手。
“李世民……真的已由一人分為兩身?莫非如來神掌修到深處,真會生出如此異象?”背著袁天罡趕到的李淳風正好撞見這一幕,雖然雙眼失明,但憑著氣機感應(yīng),卻足以分辨出大致情況,著實難以置信。
而袁天罡在目睹了這一幕后,就依舊仰頭望天,口里念叨著天元地支之類玄門計算術(shù)語,也不知在算些什么。
“你雖有大過,但朕已出手懲戒,可姑且不念前罪!”這個時候,殺性李世民已向他們舉步走來,以冷靜得可怕,也絲毫不容違逆的語氣作出宣告:“待朕回國,勸父皇禪位之后,便會盡啟雄兵百萬,御駕親征,先平突厥,再伐高麗!可容你將功贖罪!”
本能地感覺到如今冷靜的李世民似比之前癲狂的李世民還要更加可怕,李淳風仍苦苦一笑,嘗試勸解:“殿下還望三思,若行此舉,一乃不孝,二則窮兵黷武,蒼生何辜……”
“哼……父皇老了,又在玄武門之變中武功全廢,銳氣盡失,可配不上大唐勢如旭日初升的國運。朕勸他退位,無論于他名聲還是于大唐,都是好事!至于說朕窮兵黷武,朕只問你一問!”
第二個“問”字一出口,就化梵音驚雷,直轟入李淳風心靈深處。
李淳風還道忤逆了李世民,要被“佛問珈藍”一下轟死。但梵音轟蕩之下,卻忽然將他轟入一個如真似幻的境地。
恍惚中,他在寒冬臘月來到一個邊塞山村,村中數(shù)百窮苦漢民雖然盡力儲藏了過冬糧食,但卻仍不足以讓所有人順利度過寒冬,而雪上加霜的是——又有騎著牧馬,揮舞著狼牙棒的夷寇來搶掠屯糧。
但另一個視角又讓他清楚一點,那些夷寇也是受了雪災(zāi)快要活不下去的可憐牧民,若他們搶不到足夠的糧食,整個部落大半人都過不了這個寒冬。
要么更多漢民死,要么更多外夷死,要么就一起同歸于盡,殘酷的現(xiàn)實,根本沒有第四種皆大歡喜的可能。
直指心靈的殘酷拷問,根本逃避的余地,李淳風最終只能作出痛苦的選擇——全力幫漢民出謀劃策,布置陷阱主動出擊,以最小的代價全殲了來犯的牧民,通過屠宰他們的牧馬加上屯糧,終于讓所有漢民都得以安然度過寒冬。當然,對方的部落也因此在雪災(zāi)中無可挽回地徹底覆滅……
只一瞬間,李淳風就從恍惚若夢中回過神來,一時全身冷汗?jié)i漣,心中堵得發(fā)慌,對于李世民竟然能將“佛問珈藍”在單純的殺傷之外,衍生出直接叩問人心的能耐,更是思之駭然。
“現(xiàn)在你明白了吧?朕可沒有瘋,也并非強將私仇加于大唐軍民。只是天地如爐,弱肉強食,強存弱亡,夷夏之爭,必不可免,與其授人以柄,倒不如操戈我手,乘著四夷賊酋大半被你師叔與我戮于此地出兵,即便不能一舉蕩平,也要大挫其氣焰。你若還知大義,就該殫精竭慮替朕出謀劃策,盡力讓大唐軍民少些死傷!”
李世民冷然說完后,又面向袁天罡森然道:“至于你,天性薄涼,視家國之義如兒戲,若是說不出讓朕留你一條狗命的理由,朕馬上賜你一死!”
“十年……”袁天罡兀自愣愣看天,口中說了一句。
“什么意思?”李世民冷哼一聲,手已慢慢揚起。
“……天際雙子帝星,星軌并不穩(wěn)定,以此算來,最多十年之后,就會彼此碰撞,或重歸一體,或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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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凄清的月色下,一個赤發(fā)虬髯的魁梧身影在草原上搜尋著,來到某一處地面已被烈火大面積烘烤開裂的所在。只見他緩緩蹲下身子,伸出微顫的手,撫摸著滿地的灰燼——其中,該有他剛剛受辱慘死的女兒的骨灰。
忽然,他似乎覺察了什么,驀地手上發(fā)力,直沒入地面,緊接著在地裂土崩之中,已在地下硬生生挖出什么體積頗大的事物。
“……天驕?”
虬髯客虎軀劇震,不可思議地看著原本以為已然尸骨化灰,但卻豁然被封在這一塊一丈方圓大小的冰晶內(nèi)的女兒。只見她面容依舊無比生動,凝固在一個正在驚惶逃避的姿態(tài)中,但卻一時分辨不出她究竟是生是死。
虬髯客不顧傷勢,奮力以掌擊冰,然而卻根本沒法在其表面留下任何印痕。這冰晶竟是了無半點溫度,也純凈透明得毫無半點瑕疵,但卻是堅固得難以想象。
“理論上,發(fā)揮完全威力的天神兵一級武器才有破封的可能……不過即使什么都不做,十年后也會自行解封!”一個自然得讓人生不出任何意外或者警惕的聲音傳入虬髯客耳中,他舉目看去,就看到似乎早已在此靜候,只是不知何故沒能注意到的一個男子。他這才回憶起來,這是朝陽突破血蒼穹之時,伴隨血蒼穹異象莫名而來又不知所蹤的那個人。
“是尊駕出手相救張某愛女?”他一震之下,忽然意識到什么,連忙踏前一步,躬身拱手試探著詢問:“敢問尊駕……”
“若依‘天命’,你女兒必死無疑,但若緩上十年,或有轉(zhuǎn)機。而且越少人知道她還活著越好,尤其是李世民,若讓他知道你女兒還活著,后果自負。你若真為她著想,就該忘了你如今所見,當她真已死去……”
對方說話的同時,身形也漸漸淡化,話音方落,整個人已化作一道恢弘劍意,縱橫捭闔,矯若游龍地橫空斬來……
“堂皇正大,磊落大氣,既有鐵肩擔道義,萬軍平天下的襟懷霸氣,又有功成即身退,不爭一己功名的放達不羈……此劍中之意,真乃我平生知己!”
劍意僅僅是劍意,并沒有實質(zhì)殺傷力,虬髯客受了劍意,一時感慨萬千,豁然開朗,心中生出種種難言的感觸與明悟,宛若畫龍點睛,撥云見月,許多心中無形藩籬被一下打破,一下領(lǐng)略出了全新的人生與武學境界。
他出身正一道,心知神仙之跡絕非虛妄,也對命數(shù)之道有一定的了解,心知神秘人所言并非無的放矢,回過神后,就果斷不再耗神去思量揣測對方的來歷與用意,又老老實實將封著天驕的冰晶轉(zhuǎn)移到另一處偏僻處所埋起,小心抹去了一切痕跡,這才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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