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讓察覺手臂被抓,立刻轉(zhuǎn)過身。宗瑛手稍松,卻并沒有放開他,只是換了個抓法,帶他到餐桌前,拉開椅子,請他入座。
盛清讓坐下來,聽她在身后問:“這件要緊事如果晚去半小時會不會出人命”
“應(yīng)當(dāng)不會。”、“那么吃早飯?!?
她語氣不兇不急,卻有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盛清讓起身拿過茶幾上的水杯,才喝了一口,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就遞到了他面前。
不稠不稀,煮得恰到好處,上面灑了一些肉松。
“今天牛奶沒有送?!弊阽酥恢话状杀P一杯水在對面落座。盤子里裝著切片法棍,看起來干巴巴的,咀嚼起來很費力。她將厚片撕開塞進(jìn)嘴里,側(cè)著頭看桌上的報紙。
一份英文報,northchinadailynews字林西報,上面記錄了日本艦隊入滬,不管是文字還是照片都呈現(xiàn)出一種緊張態(tài)勢,但新聞版外卻充斥著形形色.色的廣告和租界里的瑣碎,格格不入,仿佛另一重人間。
宗瑛吃東西認(rèn)真用力,咀嚼吞咽過程中側(cè)臉的肌肉重復(fù)運動著,有序流暢。
盛清讓莫名地看了她一會,斂回神,握起調(diào)羹吃粥。
她飛快地吃完盤里的法棍,放下報紙問他:“要叫車嗎”
盛清讓抬頭看她,她目光移過來,注視他三秒鐘后,好像得到了回應(yīng),起身去撥了電話。她挨著桌子同祥生公司的接線員說需要一輛汽車,對方問了地址,又同她解釋“租界多處路口擁堵,汽車可能不會那么快到,敬請諒解”。
十分鐘內(nèi)抵達(dá)接客的黃金時期,看來也到頭了。
掛掉電話,宗瑛端起瓷盤回廚房,余光瞥見玄關(guān)的穿衣鏡,意識到自己穿得太隨意了。短袖白t恤,灰亞麻的寬松家居褲,并不是很適合出門。
將碗盤放入水池,她問仍在吃粥的盛清讓:“盛先生,上次我穿的那身衣服還在嗎”
盛清讓一碗粥還未吃完,聽她這樣問立刻放下了調(diào)羹,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問她:“你也要出門”
宗瑛擰開水龍頭洗了個手,反問:“你能保證晚十點前回來嗎”
盛清讓沉默了,外面局勢瞬息萬變,他的確不能保證晚上準(zhǔn)點回來帶她回去。因此他起身,打算替她去取衣服,宗瑛卻從廚房走出來:“你接著吃,衣服是在臥室里嗎”
他只能重新坐下,說:“在靠門的五斗柜里,最后一層?!?
宗瑛進(jìn)入臥室,順利從斗柜最后一層取出一只紙盒。打開盒蓋,襯衣和褲子疊放得整整齊齊,顯然清洗過了。她關(guān)上門,迅速換衣服,長褲穿好,襯衣下擺扎進(jìn)去,扣上褲腰一排紐扣
剛剛合身。
她不可能在短短十來天內(nèi)胖這么多,那么只可能是,褲子腰圍改小了。
宗瑛默不作聲將換下的家居服疊妥放進(jìn)盒子里,出門時看到盛清讓又收拾了一個新的公文包出來。
對,他昨天用的那個又落在她那里了,希望里面沒有急用文件。
祥生公司的車來得確實比上次慢了些,司機(jī)服務(wù)依然周到,但笑容多少有點沉重勉強(qiáng)。
他問:“先生去哪里”盛清讓闔上眼答:“盛公館?!?
車子順利駛出街道,離開法租界,開往公共租界靜安寺路南京西路上的盛家公館。晨間還一片暗藍(lán)的天,這時徹底被太陽照亮,天氣有些悶,進(jìn)入租界避難的人隨處可見,一只金鳳蝶落在車窗外,對這座城市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毫不知情。
車內(nèi)安靜得教人發(fā)慌,宗瑛克制著煙癮,手揣在口袋里一言不發(fā)。
盛清讓這時睜開眼,啞聲征詢宗瑛的意見:“宗小姐,你需要一個對外解釋的身份,這樣你方便我也方便。助手可以嗎”
宗瑛上次去銅匠公所找他就用的這個身份,她本身是無所謂的,但她想到他是要去盛公館,那么
“盛先生,你是要回家嗎”
“為什么這樣問,很重要嗎”
“也許?!弊阽穑盎丶乙馕吨鴷姷侥愕募胰?,而我上次可能已經(jīng)見過你的家人之一一位年輕的女學(xué)生,我之前同她說我是你的朋友,如果這次我以助手身份出現(xiàn),或許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和麻煩?!?
盛清讓明白,她指的這位年輕女學(xué)生就是他的幺妹盛清蕙。但他說:“不要緊的,宗小姐。”
汽車在盛公館外停下,外面圍墻鐵門,里面偌大一棟別墅,還有私家花園,奢氣十足。
此時鐵門緊閉,盛清讓下車,抬手按響墻上電鈴。
傭人聞聲出來,看到盛清讓喚了一聲“先生”,而不是三少爺。
他不急著開門,只彎著腰說:“大少爺吩咐過,倘若先生是來談遷廠的事,那么什么都不必談,請先生回去忙別的要務(wù),不要再操心盛家的產(chǎn)業(yè)?!?
對方講的是再明顯不過的拒客之辭,盛清讓卻不打算放棄:“請你再去轉(zhuǎn)告大少爺,我有別的事要同他談?!?
傭人一臉為難:“今天二小姐一家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