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考兒先是一愣,隨即笑翻了,往他大腿上狠狠揪了一把,疼得耿墨池“哎喲”一聲躲閃不及這是她的習(xí)慣動作,每每興奮得忘了形就會狠擰對方的胳膊和腿,祁樹杰生前就深受其害,特別是談戀愛那會,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害他大熱天都不敢穿短袖,那可是她給他的甜蜜的痛呢。可是結(jié)婚幾年后,她很少對他有這樣的動作了,因為他太忙,兩人聚少離多,也因為她對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變得麻木,早沒了向?qū)Ψ奖硎居H近的沖動。白考兒知道在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想到他,可是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正是因為他嗎四年的婚姻,他已經(jīng)嵌入了她的生命,即使現(xiàn)在他不在了,曾經(jīng)生活過的點滴還是時常在腦海中浮現(xiàn)
誰能想到,他說過那么多愛她的話,不厭其煩地用各種方式證明他的愛,最極端的方式竟然是和另一個女人橫尸太平間,理由是為了給出軌的贖罪,以此說明他的精神和情感永遠(yuǎn)忠于她,即使是在床上跟那個女人翻云覆雨,抑或是跟那個女人去死,他心里還是想著她,他對她的愛“至死不渝”
葉莎
那個女人叫葉莎
白考兒在給丈夫認(rèn)尸時當(dāng)場昏倒,迷迷糊糊中聽到旁邊有人說起那個女人的名字。在此之前,她從未聽說過有這么個人,這得感謝祁樹杰成功地隱匿了證據(jù),他跟那女人兩年的私情,竟讓她連頭發(fā)絲都沒找到過一根,是她太愚鈍,還是他做得太干凈,現(xiàn)在誰也說不清了,因為他已帶著那女人沉入湖底,沒有向任何人解釋,也截斷了任何人向他追問的可能。這對狗男女做得真絕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太平間見到那個女人時的樣子:雖然經(jīng)過水的浸泡,臉部已浮腫不堪,但輪廓還在,而且看得出五官生得很好,閉著的眼睛眼線很長,鼻子高挺,嘴層蒼白,嘴角還微微向上翹,可以想象她生前笑起來的樣子應(yīng)該很美還有,她的頭發(fā)是褐色的,零亂地順著光潔的臉頰垂到胸口,脖子上掛著一根心形藍(lán)寶石項鏈,應(yīng)該價值不菲,在燈光的映射下發(fā)出盈盈的神秘而高貴的光芒,一如這躺著的女人,即使是死了,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高貴卻還在熾白的燈光下活躍,這女人很高貴
白考兒簡直要瘋了她從不懼怕活人跟她較量,卻無法面對兩個死人跟她進(jìn)行無聲的較量,事實上他們一定跟她較量了很久,現(xiàn)在竟以死來嘲諷她的麻木無知
此后的很多天,她的臉色白得駭人,神智不清,別人說什么,她都象聽不懂似的,瞪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迷茫地望著周圍的人們,一會發(fā)呆不說一句話,一會又咆哮如雷見人就罵,但她就是不哭,哪怕那雙美麗的眼睛被憤怒燒得布滿血絲也不見一滴眼淚。沒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這會兒依偎在耿墨池身邊,更沒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事實上想什么已經(jīng)無濟(jì)于事了,她已經(jīng)跟這個男人在一起了,還要跟他去上海度假呢。為什么偏偏選擇這個男人難道就因為他是葉莎的丈夫
不,應(yīng)該不全是,她跟這個男人之間好象有著某種奇妙的緣分,葬禮那天,當(dāng)她抱著丈夫的骨灰盒蹣跚著走出殯儀館大門時,偏偏就遇見耿墨池抱著妻子的遺像走進(jìn)大門。那張遺像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釘住了她的目光,那不是葉莎嗎
她死死盯著耿墨池,有那么一會,她竟象靈魂出了竅般說不出話,站在她
面前的那個男人是多么耀眼啊,一身黑西裝,個頭挺拔,儀表堂堂。可是他的臉?biāo)@異于他的臉冷漠堅硬,傲慢無禮,絲毫未呈現(xiàn)出常理中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來的悲傷,讓人很有點懷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親屬關(guān)系。
聽說那家伙是上海某樂團(tuán)的首席鋼琴師,還會寫曲子,很有名,經(jīng)常在外演出,電視里也經(jīng)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他跟他妻子葉莎共同創(chuàng)作并演奏的一個什么系列曲在國際上獲過獎,兩人琴瑟和鳴,婚姻幸福得比他們的曲子還打動人心。的確是很“幸福”,妻子死了,丈夫的臉上冷得結(jié)了冰。
但白考兒直覺地意識到,他的冷漠事出有因,或許是出于對賣弄悲傷和故作痛苦感到厭惡才把愛和恨都深藏起來的,別人看不到,她可以看到,因為她也是這么做的。她不屑于做那種表面上哀痛的樣子,早在太平間看到丈夫和那個女人橫尸在她面前時,她就象被人掐斷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傷的力氣。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她懷中,一切的愛和悲都已灰飛煙滅,她的心突然呈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平靜。此刻站在殯儀館大廳門口的石階上,她的表情就是平靜的,甚至是木然的,她仰起頭張望院里的樹葉和陰暗無邊的天空,仿佛在尋找茫茫宇宙丈夫的亡靈,心里卻在嘆息,再見了,祁樹杰,既然你要如此結(jié)束,什么哀傷憤恨的話都是多余的,你盡可放心,我發(fā)誓我會用最快的速度忘了你
耿墨池顯然也認(rèn)出了祁樹杰的遺像,長長的瞥了白考兒一眼,感覺她一身寒氣,臉上罩了層霧般表情模糊,黑色長裙裹著的身子讓她顯得過于瘦小,大熱天的,她竟象站在冰天雪地的風(fēng)口一樣從里到外地顫抖著。但是她的臉?biāo)搀@異于她的臉居然看不到悲傷,平靜得就象參加一個不怎么熟的朋友的葬禮,她懷中抱著的不是丈夫的骨灰嗎她緣何能如此平靜
聽說她是個很著名的配音演員,給很多名片配過音,還演過話劇,現(xiàn)在是電臺一個深夜談話節(jié)目的dj,她的聲音連同她的名字隨著電波在這座城市的夜空廣為人知。葉莎生前就很喜歡聽她的節(jié)目,可是幾分鐘后葉莎就將化成灰燼,而眼前的這個女人還活著,她是祁樹杰的妻子,她還活著還活著
于是他走向她,走向一個可以預(yù)見的開始。
她也走向他,走向一個不可預(yù)見的結(jié)局。
現(xiàn)在呢,這對各自喪偶的男女就一起坐在飛往上海的飛機上,談笑風(fēng)生,卻又各懷心事,對方的心里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覺痛快。想想都痛快,祁樹杰大概做鬼也沒想到自己尸骨未寒,深愛的妻子就和讓他出軌的女人的丈夫出軌了,云朵一片片地在窗邊飛過,也許此刻他正坐在云朵上看著這一切呢。
他會看見什么呢,瞧,讓他出軌的女人的丈夫正和白考兒在眾目睽睽下打情罵俏呢,兩個人一會低聲耳語,一會放肆大笑,親熱得好象他們已經(jīng)好了幾個年頭了似的,其實老天作證,幾個月前他們還是陌生人
“我覺得我們好象有點無恥。”白考兒忽然說。
“本來就無恥。”耿墨池答。
“那我們干嘛還在一起”
“不在一起怎么顯得我們無恥呢”
“我們非要這么無恥嗎”
“我們要不這么無恥,怎么能得到大家的公認(rèn)呢”
“公認(rèn)公認(rèn)什么”
“公認(rèn)我們無恥啊。”
“呵呵,”白考兒笑得肩膀直聳,又?jǐn)Q了把耿墨池的大腿,“你這無恥的家伙”
耿墨池疼得呲牙裂齒,一把摟過她的脖子裝作要掐死她,“我要不無恥,怎么能襯出你的無恥呢”
飛機最終平安地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
一走出機場,白考兒就變得沉默不語了,一路上強裝的輕松瞬間消失殆盡,這個時候的她明顯的有些心虛,臉色發(fā)白,身子發(fā)軟,走路都要耿墨池扶。“沒這么嚴(yán)重你沒坐過飛機啊”耿墨池?fù)碇叱鰴C場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