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首故紙堆十年寫成的那本《鄧瑛傳》,如今回首一看,文字是那般的刻意,僵硬。他一生沉沉浮浮,但卻沒有喜怒哀樂。
而筆記中的男子如碎玉,如破月,如經(jīng)風(fēng)摧后的松木,如傷棲于湖泥中的鶴。
機(jī)緣巧合之下,他伏在楊婉面前,將一生的痛苦與歡愉,都捧給了她。
楊婉手中的這一本觀察筆記,寫滿了他身上的傷病,他內(nèi)心的掙扎,以及大明朝對他的利用和迫害,他是二十一世紀(jì)的歷史課題,也是貞寧年間的一個鮮活的人。
這無疑是研究對象對研究者的獻(xiàn)祭啊。
就像是為了感謝楊婉的到來,他解答了楊婉學(xué)術(shù)生涯中所有疑惑,成就了她,但也讓她成為了這個后世唯一一個洞明一切的孤獨(dú)人。
所以楊婉舍不得鄧瑛。
作者有話要說:(1)吳川鞋:明朝的拖鞋
第147章銀沙啄玉(二)討論陳樺更聽話還是鄧……
“東家,水抬來了,灌在哪里啊?!?
伙計(jì)們站在廊下喚楊婉,楊婉這才松開鄧瑛,“抬進(jìn)來灌到桶里就是了,你們也去吃鍋?zhàn)?,今兒下的兔子肉多?!?
伙計(jì)道:“云姑娘去上頭找澡豆去了,我們還等著給東家送過來呢。”
楊婉道:“你跟她說不用找了,我房里還剩些,大約夠了。”
“欸,是?!?
伙計(jì)們灌了好熱水,便跟著出去了。
楊婉牽著鄧瑛走進(jìn)房內(nèi),木架床前支開一道藤編的屏風(fēng),水溫正好,蒸出細(xì)柔的白煙,楊婉轉(zhuǎn)過身道,“澡豆在那個小盒子里,剩不多了,你將就用,我給你找衣裳去?!?
說完便走到屏風(fēng)后面去了。
鄧瑛望向楊婉的床榻。褥子很厚很軟,上面鋪著綾面的被子,被面似乎是才漿過的,散著淡淡的皂角香氣,床頭放著幾本書,其中一本還翻著,書面上是他從前寫的批注。
床邊安了一張高幾,幾上置瓶,瓶中插著一枝就要開落的杏花,除此之外,就沒有多余的陳設(shè)了。鄧瑛脫下身上的衫子,卻不肯在楊婉床上坐下。他倚在墻上,低頭解開腰上的汗巾,褪下外頭的褲子。
屏風(fēng)上映出楊婉的身影,屏內(nèi)的人薄衣遮身,一無所有。
一陣寒意從地上升起,輕輕鉆入鄧瑛褻褲的褲腿。輕顫之余,他本能地生出一絲恥意。但心是定的。
這畢竟是楊婉的居室,只要是她在,哪怕他衣不蔽體,他也不必自認(rèn)狼狽。
“鄧瑛?!?
“在?!?
“嗯……你脫衣服了嗎?”
“嗯?!?
“那你走過來拿一下?!?
說著,屏側(cè)伸一只手,手上捏著一身新的中衣。
“你以前的舊衣都封在護(hù)城河那邊,我走得時候帶不出來,這一身是新買的,就是不大軟,我反復(fù)洗了幾次,還是不大舒服?!?
鄧瑛伸手接過中衣。那只手卻扒拉在了屏側(cè)邊上。
“你慢慢洗,也可以泡一會兒?!?
“婉婉。”
鄧瑛望著屏上的那只手,“我這樣洗……我怕會弄臟你的床?!?
“那你今晚就睡在被你弄臟的地方,明兒我洗?!?
“我來洗……”
“沒事鄧瑛。”
那只手從屏風(fēng)上松開,聲音卻沒有遠(yuǎn)離,“現(xiàn)在臟了我來洗,等你身子好了,就換我盯著你洗?!?
她說完輕輕拍了拍屏面,背過身道:
“快洗澡吧,我就在外面坐著,洗完了,我們出去吃鍋?zhàn)??!?
——
熱騰騰的兔肉鍋?zhàn)樱?qū)除了初春黃昏的寒意。
夕陽的余暉落在場院里,風(fēng)輕輕地撩動墻上的葡萄藤。煙火氣里雜著一陣紙張和墨汁的香氣。
陳樺仔細(xì)地盯著爐子里的火,時不時地拿長柴去挑,宋云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站對面挑去,別擋著督主坐。
說完對鄧瑛道:“督主你坐這邊,不受風(fēng)吹不到煙,那邊兒留給我們來坐。”
鄧瑛站著笑了笑。
“不用,我坐哪兒都一樣?!?
陳樺忙道:“您過來坐吧,您腿不好,婉姑娘特意給您燒一個爐子在這邊?!?
楊婉端著蔬菜從廚房里走出來,“姐姐在這兒,他不敢去尊位,他愛坐哪兒你們就讓他坐哪兒唄,那個爐子又不是不能挪?!?
她說完,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