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是攤開的。
攤開的那一頁上剛好是楊婉畫的鄧瑛。
她給它著了色,皮膚的顏色調(diào)色明顯失敗,看著有些發(fā)黃,但衣衫的青灰色,卻和平時愛穿的一模一樣。眼睛的地方不小心暈染開來了,看起來反而更丑了一些,但是楊婉她自己好像還挺滿意的,甚至學(xué)畫家一樣的,在角落里認(rèn)認(rèn)真真地題跋蓋印。
鄧瑛仔細(xì)看著那方印,上面的文字很簡單,就是“楊婉”二字。
印下寫著“封皮”兩個字,像是為了提醒她自己似的,還特意用墨圈了起來。
鄧瑛小心地幫她收好筆記,放在楊婉的枕頭邊。
此時他并不知道,這個一直‘縱容’他作死的女子,究竟想要為他做什么。
他只是很喜歡那副把他畫得有點丑的畫,畢竟這一生,他只能期待,他自己樣貌出現(xiàn)在朝廷處置罪人的公文上。
第149章銀沙啄玉(四)太酸了。
靖和元年的三月。
大明的內(nèi)閣進(jìn)行了一次換血,白煥致仕修養(yǎng),他的兒子白玉陽升任內(nèi)閣首輔大臣,楊接掌戶部,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內(nèi)閣次輔。與此同時,內(nèi)廷亦重組司禮監(jiān),鄧瑛任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兼任東廠提督一職,同掌監(jiān)、廠兩個內(nèi)廷衙門。
鄧瑛變得極其得忙,睡眠也跟著日漸減少。
楊婉拿藥水給他泡腳,鄧瑛常常泡著泡著就靠在床架上睡著了。
他睡覺睡得很安穩(wěn),儀態(tài)端正,哪怕只有一根架木撐著,也不會東倒西歪,但卻會微微皺起眉,楊婉有的時候會忍不住伸手去捋鄧瑛的眉心,他一醒來便會沖著楊婉笑。
在楊婉床邊,他全然是個素衣之人。
但在朝廷上,他卻身著官服,人在漩渦。
——
三月漸漸盡。
滿城的繁花開敗,但東林學(xué)派的倒閹之聲卻越來越大,且逐漸與督察院的御使們同聲同氣。清波館也因此受到了牽連,周慕義等人主持編撰再版的《詩律正通》,才將將刻印發(fā)行,沒幾日就被憤怒的東林人圈集起來,一把火焚盡在清波館門口。
楊婉從外面回來,一下馬車,便看見宋云輕獨自一個人在門前掃紙灰。
掌柜和伙計們都立在門前,想去幫忙又不敢出聲。
楊婉讓伙計過來拿東西,自己走到宋云輕身旁,彎腰撿起一張沒有燒盡的書紙。
宋云輕也直起身,低頭對楊婉道:“怕你看了傷心,想趁著你回來趕緊掃了,結(jié)果還是讓你看見了?!?
楊婉放下書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我回來的時候買了一些堅果,你和姐姐一會兒幫我剝吧。”
宋云輕見她岔開了話,不禁道:“你不在意啊?!?
楊婉笑了笑:“倒是很心疼?!?
宋云輕道:“是啊,讀書人手底下的書,能有什么過錯?!?
楊婉聽完忍不住笑了。
宋云輕側(cè)頭道:“你笑什么?!?
楊婉重復(fù)了一遍她剛才的話,“讀書人手底下的書,能有什么過錯。這句話細(xì)想不得?!?
宋云輕仰起頭嘆了一聲,“也就你,現(xiàn)在還笑得出來?!?
楊婉忍回笑,看著伙計們搬東西,一面道:“他們什么時候過來燒的?!?
“今兒一早,你前腳出去,后腳他們就來了?!?
“說了什么嗎?”
“說什么你就不要問了,對你和督主能有什么好話,好在后來錦衣衛(wèi)的人來了,把那些人轟散了?!?
楊婉沒再多問,接過宋云輕手上的掃帚,“你看著他們搬東西,我來掃吧。”
宋云輕點了點頭,招呼著伙計一道進(jìn)去了。
楊婉這才握著掃把蹲下身,靜靜地看著那一堆灰燼。
她舍不得用掃帚,索性用手去收攏。
地上的沙礫刮著她的皮膚,有些刺痛。
“用不用我遣人守著你這里?!?
背后傳來一個熟悉的寒音。
楊婉的手僵了僵,卻沒有抬頭。
“不用,張大人。”
張洛撇刀蹲下身,“燒的是什么書?!?
“《詩律正通》,滁山書院的幾個學(xué)生編撰的?!?
張洛低頭看著紙灰道:“你是什么時候?qū)W的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