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
南康王府正門,陳母下了牛車,滿面疲憊之色。
她乃是與手帕交一同從那崇福寺拜佛歸來,借機(jī)打探了不少消息,此時默默走入后院,一應(yīng)排場如常,神色卻有幾分凝重。
等陳母一坐定,就招來了陳河,詢問周游子那邊侍候的如何,有什么需求和行動,與什么人接觸了。
陳河就道:“先生每日深居簡出,不見外人,吃的東西很少,送去的雞魚肉蛋很少會動,倒是瓜果吃了不少。”
陳母點點頭,道:“每日多送些水果,但飯食也不能少,先生不動,就端回來,斷不可以怠慢。”
“喏”
陳母揉了揉額頭,又問:“那不讓人省心的二郎如何了他怠慢了貴客,礙于先生之言,不好懲戒,結(jié)果人回去了,還敢大放厥詞,暗指老身偏袒,一點都不知輕重,傳出去了,不知旁人要怎么看咱們王府呢”
陳河回道:“這兩日,聽說君侯在寫一些文章,讓府中之人幫著分發(fā),還將幾位好友招來,分與他們一些。”
“這個逆子,還生妄念想和他兄長爭他是不知咱家這花團(tuán)錦簇的背后,是何等的兇險等先生離去,定要重重責(zé)罰”陳母面露怒氣,“還有他的那些個友人,都是狐朋狗友,為什么看重他還不是因為大郎當(dāng)面與他為敬,背后笑話他、編排他,他倒好,還自取其辱,寫什么文章,真想養(yǎng)望當(dāng)自己是陸憂不成不知天高地厚”
她搖搖頭,不想繼續(xù)說次子,轉(zhuǎn)而道:“你繼續(xù)留意著,別讓他真做出什么糊涂事,一有情況,隨時通報。”
“喏”
“去將張舉叫過來。”
很快,張舉恭恭敬敬的侯在外面,口稱姨母。
“進(jìn)來吧,”陳母招招手,讓張舉進(jìn)來坐下,轉(zhuǎn)為和顏悅色,“我家二郎不爭氣,遇到了事,老身只能與你商量。”
張舉起身拱手,道:“姨母只管吩咐。”末了又道,“君侯年歲還不大,如今有了爵位,日后行走內(nèi)外,總會懂事的。”
“別說他了,”陳母擺擺手,壓低了聲音,“關(guān)鍵是我家大郎,他都督十九州諸軍事,乃今上心腹,本該大展宏圖,為國分憂,奈何啊,奈何”
她說著說著,便感慨起來。
張舉立問其故。
“有奸佞小人處處與他為難,”陳母登時咬牙啟齒,繼而又滿面憂容,“我與幾位體己言談,聽了個消息,說有人在朝中造謠中傷,說我兒在南邊肆意暴掠,為禍一方,今上有意要將他罷免,此事若成,于我家乃是噩耗,奈何奈何”
張舉一驚,趕緊道:“此事為真”
“正要賢侄去探查一番,以鑒真假,我家也好應(yīng)對,到時是拿錢疏通,還是找人幫著說說話,都才好施為,”陳母臉上滿是期待,“二郎不成器,只能指望你了。”
“姨母放心,侄兒必全力以赴”
一番表態(tài),張舉便在陳母期待目光的注視下,匆匆離去。
只是,離了王府之后,他卻先嘆了口氣。
南康王的消息,他其實并不意外,對那位表兄,張舉還是頗為了解的。
“無論如何,我張家這一支想要再起,不借助外力,怕是不成的,南康這條路子不能放宗室人丁稀薄,高祖尚且絕嗣,南康一系縱有沉浮,也必然復(fù)起,不可離棄,說不得,還是要走一遭。”
吳郡張家,乃江東豪門,漢時便已顯赫,歷東吳、兩晉、南朝諸代,卻有幾分沒落趨勢,尤其是陳霸先起自微寒,令寒門之勢日漲,也讓張家面臨危局,家中子弟無論高低,都在尋再起之出路,貼近皇家,無疑是選項之一,張舉自然用心。
“先去福臨樓,江溢今日該是去了那,正好打探消息。”
有了決定,他立刻吩咐下去,直奔福臨樓。
那江溢算是他的好友,曾在著作局為同僚,只是人家有個好父親其父江總,今為中書侍郎,管轄侍中省,位高權(quán)重,連帶著江家子侄都官運(yùn)亨通,眼下,江溢已做了太子舍人,前途光明。
張舉有心振興張家,曲意逢迎與之交善,現(xiàn)在便想著,從其口中探得一點消息。
走走停停,來往行人越來越多,好不容易到了福臨樓,張舉快步走進(jìn)去,迎面就是說書人的聲音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
“嗯這段沒有聽過”
張舉聽出是新文,換做平日,或許會駐足傾聽,但今日心中有事,卻是顧不上了,直接上了二樓,轉(zhuǎn)過樓梯,果然看到高冠博帶的江溢,正與幾人推杯交盞,有人高談闊論,不時哈哈一笑。
張舉認(rèn)出,與江溢同桌的,是建康城人。
見了張舉,江溢招招手,道:“鵬程,你來得正好,過來與我等共飲。”
張舉堆起笑容,快步走去,落座后與之交談甚歡。
過了好一會,他便試著想問正事,只是看著左右眾人,不好說得太過直白,幾次試探,江溢都不接腔。
最后,江溢更是干脆道:“若有話,不妨直說出來,我自問坦蕩,沒什么不能當(dāng)面言說的,在座的也都是君子,無需避諱,你若不說,私下里再問,我也不會回答。”
張舉無奈,只好委婉問詢南康王局面,卻不敢將陳母所言之事盡述。
可即便如此,江溢也是眉頭一皺,不快道:“我等皆文雅之人,在此談?wù)撐氖拢隳贸谜?wù)過來詢問,委實壞了情緒,莫說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會說”說完,衣袖一甩,送客之意毫不遮掩。
張舉面露尷尬,看著幾個文人譏笑表情,耳根通紅,拱拱手,只得告辭。
等他一走,就有人道:“這人附庸風(fēng)雅,不是真心好文,與江兄結(jié)交,必是看中你家權(quán)勢。”
江溢不置可否,只是舉杯。
那人碰了個軟釘子,訕訕一笑,舉杯喝了一口后,眼珠子一轉(zhuǎn),笑道:“說張舉附庸風(fēng)雅,實是他家傳統(tǒng),如今就有個事,不知諸位知否,與張舉詢問的南康王一系有關(guān)”
話未說完,就被邊上的人提醒起來:“南康王乃是宗室,又掌大權(quán),很得今上信任,不可輕言”
那人趕緊道:“我如何敢議論郡王是說那位郡王的胞弟。”
“你是說臨汝縣侯”江溢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能有什么事還是說說陸憂的新文章吧。”
那人卻笑道:“這位君侯有一篇文章流出,這兩日正在一些茶肆中流傳。”
江溢終于來了興趣,道:“鄭兄,我知道你最喜品評茶肆之文,亦精通此道,之前幾篇,就是被你遴選出來的,我等品味之后,皆有余韻,今日莫非還有高論不妨說說。”
“不敢當(dāng),”那鄭生擺擺手,又拱拱手,“我不過拋磚引玉,在江兄面前,誰人敢言精通何況,那位君侯的新文章,我亦未曾看過,只是聽過他過去的幾首詩。”
眾人就問:“如何”
鄭生就搖頭道:“平平無奇。”
眾人大失所望。
“爾等還存了期望我說他的文章,無非因為這位君侯,一樣的附庸風(fēng)雅,”鄭生反而笑了,“因陸憂才子的青齋之談,這建康城正是玄奇風(fēng)行之時,于是不管哪家,都想寫上一二篇,卻不知往往自取其辱,對這等人,江兄該留個心眼啊。”
江溢只是喝酒。
鄭生見之,面色如常,繼續(xù)道:“不說凡俗瑣事了,還是說文章吧,既然都說到了陸氏玄奇文,那在下斗膽品評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