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兄弟厭惡的表情,沉香宛如噴出火來的眸子,孫悟空興災(zāi)樂禍的口吻,豬八戒冷嘲熱諷的聲音……
還有三妹那不言自明的排斥與憎恨。
一切一切,走馬燈般地在噩夢中翻騰著。楊戩的身子劇烈地震顫著,汗水又一次浸透了衣袍。哮天犬將一碗水湊在他嘴邊,勉強(qiáng)喂入幾口,可隨即,水便和著血全噴了出來。
“不要死,主人……你死了,我該怎么辦?”
哮天犬輕拭他嘴角猶在涌出的鮮血,不禁痛哭出聲。
一名老乞丐從哮天犬手里接過碗去,嘆道:“這個不成的了,小哥兒,你也別太難過。像他這樣子,活著只能遭更大的罪……”看見哮天犬鐵青得嚇人的臉色,余下的話只有咽回腹中,搖著頭走了開來。
還沒死么?
恍惚中聽到了那老乞丐的話,楊戩從無休止的昏沉與噩夢里慢慢清醒過來。但神識略一恢復(fù),身上凌遲般的劇烈痛苦,使得他險險又昏迷了過去。
“沉香該劈開華山了吧?子時……子時快到了嗎?”陡然想起凌霄殿時的賭約,他驀地一凜,一瞬間竟是忘了所有的疼痛不適。
嘴角微微抽搐,卻已說不出話來。提起全部氣力,只勉強(qiáng)睜開了雙目。楊戩心中茫然,半晌,昆侖山下的情形一一從腦中掠過,最后定格在沉香舉斧下劈,怒氣沖天的神情之上。
他心中大痛。雖然那是他心甘情愿的選擇。劇烈的嗆咳從喉中掙出,隨之而來是內(nèi)腑火炙般的難受。伏在他身上痛哭的哮天犬卻喜得幾乎跳了起來,叫道:“醒了?主人你醒了?我……我還以為你再也……”
哮天犬?這傻傻的狗兒啊。幾千年了,還是一點(diǎn)兒沒變,無論什么時候,都肯伴著自己,不離不棄。
他用目光搜尋著哮天犬,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已完全不能動彈,張口欲語,也只在喉中含混地吐出幾個音節(jié)。沉香那一斧劈下的情形又再現(xiàn)于眼前,他驀地明白過來,一提內(nèi)息,果然丹田中有如萬刀齊剜,頓時又昏了過去。
再度清醒過來,天已全黑,外面風(fēng)雨交集。哮天犬升了一堆火,扶著他靠在破廟斷墻上,慢慢喂他一碗極稀的米粥。那老丐也坐在一旁烤著火,一邊嘖嘖稱奇,對哮天犬說道:“兄弟,看不出來,這人的命還挺硬的。只是這么半死不活地拖累著你,你以后可就有得受啦!”
抬頭向外看看天色,他又擔(dān)憂地道,“一天過去了,你今日討到了幾文錢?老大又該來收例錢了,別沒由來地惹他動怒啊!”
哮天犬低頭不語,只細(xì)心地照顧著自己的主人。
楊戩輕哼一聲,終于強(qiáng)撐著睜開了眼睛。地上火堆光亮剌目,他一陣頭暈,半晌,才看清身處一間破舊的土地廟里。
“主人!”哮天犬的手突然凝住,隨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顫聲道,“主人……”
大約有不少日子了吧?哮天犬黑瘦了許多,滿面雜亂的胡子,頭發(fā)更亂得可以。
楊戩黯然收回目光,略一檢查體內(nèi)情形,盡毀的經(jīng)絡(luò)已沒有半分希望,只殘余一縷真元,勉強(qiáng)護(hù)住了虛弱的心脈。
難道,死亡竟也是一種奢望嗎?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幾人冒雨闖了進(jìn)來,一個大咧咧的聲音叫道:“喂,老不死的,還有你,小黑鬼,上份子了,今天的收獲全他媽拿出來!”另一人走了過來,在楊戩身上踢了一腳,奇道:“咦,這小子居然活過來了?黑鬼,你奶奶的,還真有一手!”
楊戩目光倏縮,凌厲如刀。幾千年來,誰敢用這如此放肆的態(tài)度對他?但手足毫不聽使喚,而哮天犬,只拼命將他往身后掩送,卻不敢對那幾人呼喝一聲。
“這是今天的份子……”哮天犬抖縮著從懷里取出幾文錢,討好般地送到為首的一人手里。
將銅錢在手里拋了幾拋,那人頗不樂意地道:“就這么點(diǎn)?黑鬼,你奶奶的也太懶了!”哮天犬弓著腰求道:“對不起老大。可是下了一天雨,城里行人太少……”那人不耐煩地道:“明天你背上這小子一起去。他這付可憐樣,一定能多掙兩個子兒來。記住,明天在城里我見不到這小子,到晚你就準(zhǔn)備給他收尸吧!”
幾人又將那老乞丐臭罵了一通,訓(xùn)了一番話后,才威風(fēng)凜凜地摔門而去。
哮天犬不敢看向楊戩,只低著頭服侍主人躺下休息,那老乞見他面色愁苦,不禁嘆道:“小兄弟,你還是聽老大的話罷。他們說得出做得到,別沒來由地害了你朋友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