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的月光灑在床前,一如昨日中秋?;蛟S是前段時間突如其來的重傷讓三妹動了惻隱之心吧?整整三年,昨日那闔家團圓的日子里,他們終于想起了他這個廢人。
“不過,三妹,我的狼狽與不堪,你居然就這么將之放任了隨人來看?一桌的歡笑,鄙視的目光,任意的嘲諷,雜夾了一絲憐憫。幾千年的兄妹,你就從沒試著了解過我這個二哥?”
頭劇烈地痛著,口干舌燥,更甚于前幾天。應是昨天被帶去赴宴前,仆人擦身更衣時受了風寒所致。這個身體,還可以支撐多久呢?楊戩暗暗一嘆,再次強提真氣,循了支離破碎的經(jīng)絡重凝神識。這還丹凝穴的過程早變得如同酷刑,但昨夜已虛擲在那場荒誕鬧劇里,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耽誤了。
氣凝丹結(jié),有了銀飾里取回的法力,這一過程易如反掌。神識向四下迥延,那種久違了的洞察明徹令他幾乎忘卻了身上難耐的痛苦。微風拂過樹梢,沉香正擁著小玉在呢喃低語,間或笑謔一番,更遠處,悠揚的簫聲夾雜著清吟,三圣母正撫著簫為丈夫伴奏,來度中秋的百花仙子等人在一處竹榭里談笑,整個劉府沉浸在一片祥和歡樂的氛圍中。
緩緩收回神識,眼前又是這熟悉的昏暗破敗的小屋。昨日赴了中秋之宴,服侍他的下人今日便索性偷懶不送來飲食。雖說早已習慣了,但自上次拿回法力險死還生后,一直反反復復地發(fā)著燒,今天滴水未進,更是難受。
想到那些下人也不敢真由著自己渴死餓死,遲早還是會來過問一下,楊戩不由得苦笑了一聲?!斑@種苛延殘喘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盡頭?半年,三妹,二哥最后為你遮擋一次風雨。累了,真的太累……以后的路,你和沉香憑自己的力量走下去了罷?!彼v地合上雙目,忍著痛再度調(diào)動內(nèi)息。
太陽落了又升,升了又落,雖然度日如年,楊戩也已經(jīng)無暇分神。聚氣還丹,溫養(yǎng)化神,練神合道,幾千年前經(jīng)歷過的修行關(guān)口又一一重溫。那獨臂人幾乎每月都來看他兩次,對他的進展頗為驚異,卻也極為期待。
身體的狀況是越來越糟了,持繼不退的高燒,止不住的冷汗。尤其如今,連呼吸都分外艱難。他知道那是為什么,但不愿去想,甚至不愿記得右胸這道深達后背的劍傷。
還有三個月,丹成氣住,他必要在這最后三個月內(nèi)重新凝鑄元神。晝暗交替無休無止,不知過去了多少時日,他都強制著自己忘記身體的干擾,心境沉入元明的凈境。熟悉的法訣一一從心中流過,神目中聚起日月精元,隱隱成形的元嬰藉了這精元快速成長。
“起!”
這一天,心底一聲斷喝,身上感覺驀然完全截斷。神目中銀芒炸開,流轉(zhuǎn)著籠罩全身。他身體上漾出奇特的微光,似在模糊,又似在緩緩浮起。
這時若有下人們推門進來,一定會駭?shù)棉D(zhuǎn)頭就逃。楊戩臥在床上,雙目緊閉,恍如昏睡。而三尺之上的空中,一團銀色光暈里,一個一模一樣的男子正浮坐其中,緩緩吐納。
也就在此時,劉府正院三圣母與沉香房中,也驀然光芒大盛,只映得半邊天際恍如白晝!
沉香從床上一躍而起,目瞪口呆地望向帳外。三年前劈開華山無端自斷的神斧,竟從供奉著的供案上自動懸起,兩截斧身輕顫著,似悲鳴,又似在熱烈地期待著什么。
另一間房里,三圣母也吃驚地護在劉彥昌身前,那盞自昆侖之役后就形同廢品的寶蓮燈,此時竟也耀出明亮之至的光芒,飄于房頂。三圣母捻動法訣試圖收起,卻全然無效,那燈輕盈地轉(zhuǎn)著,奇異卻透出無比的欣悅之意。
又是一道強光劃過,沉香房里傳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響,寶蓮燈一瞬間也光芒暴漲,房中幾不能見物。三圣母不禁以手掩目,待移開手再看時,那燈緩緩斂了光落在地上,又恢復了綠黯黯毫無神采的模樣。
“娘,娘!”沉香、小玉驚慌的聲音在屋外響起,三圣母心中一驚,安慰地拍拍猶沒回過神來的劉彥昌肩膀,搶出門去。沉香不由分說,拉了母親的手便向自己房里走去。到了房前向地下一指,叫道:“娘,您來看,神斧……神斧竟自動接了上去……”
一柄大斧重重地斫在地上,外形莊嚴肅穆,爍出攝人心魄的金光,果是當時劈山救母之后,便無故自斷的開天神斧。
沉香上前去握住斧柄,用力回拔,只覺手上重逾千斤,就如第一次在昆侖與丁香才找到它時一樣,又哪里抬得起來?
他茫然望向三圣母,只盼娘見識多廣,能明了神斧自動續(xù)起卻不再受自己控制的原因。但三圣母也是一臉的不解,目視神斧,輕輕顰起了眉頭。
吐納出最后一口濁氣,真元盡數(shù)匯入新凝的元神之中。身體既已破敗不堪,那也沒必要再留護體的法力了。還有最后一個月,終于是成功了。楊戩慢慢睜開雙目,神情無悲無喜,但身上日堪一日的不適,疼痛腫脹的傷處,已不復能影響他分毫。
一種極熟悉的感覺襲來,他突然饒有深意地笑了。是你們?元神重鑄,法力盡復,你們居然也感應到了?只是,寶蓮燈,你是三妹的法器啊,何必要轉(zhuǎn)過來期翼關(guān)心著我這個廢人?難道在你眼中,我的法力,才是你真正認可的仁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