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里番】2018/8/5一騎青騾,兩箱書卷,便是王廷相的所有行裝。
王廷相與幾人拱手而別,騎騾西去。
“伯安兄,若無瑣事不妨再小酌片刻?!倍坌ν跏厝实?。
王守仁苦笑一聲,“愚兄要即刻返家了,今日未去給木齋先生送行,怕要吃家父好一頓排頭?!?
丁壽了然,“既如此便不強留兄長了,代小弟向世伯問安?!?
王守仁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不提你還好,不然一頓家法是逃不掉的,聽聞劉、謝二公致仕,家父可是把最心愛的一套茶具都砸了?!?
“與小弟相交,讓伯安兄兩邊難做了?!倍勰樕想y得帶了分愧色。
“你我兄弟交也,此話豈不生分。”王守仁點了點丁壽胸口,戲謔道。
丁壽會心一笑,不再多言。
見二位王伯伯都已遠去,長今不解道:“師父為何不留下小王伯伯?”
“不留?!倍蹞u頭,“他這外放便是為師暗托吏部辦的?!?
看著長今眼中迷茫,丁壽笑道:“你劉爺爺要整飭朝堂,這幫管不住嘴的科道言官必是首當其沖,以你小王伯伯的性子,不宜再留京師?!?
小長今似懂非懂,“那我們也回府么?”
“不急,若不將這桌菜吃得盤底朝天,豈不辜負小長今的一番苦心?!倍坌χ瘟碎L今鼻子一下。
“長今知道,師父最疼徒兒了?!遍L今甜甜一笑,梨渦淺陷。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丁二爺自斟自飲,口中應景地拽出兩句酸文,今天小丫頭被哄得開心,打算把從羅祥那兒學到的手藝都展現(xiàn)出來,在后灶忙個不停,他也樂得在這路邊小店里多逍遙一陣。
店內(nèi)光線一暗,兩個人影掀簾走了進來。
丁壽扭頭看去,當先進來的是一名黃衫少女,面容俏麗,身材頎長,體態(tài)如玉樹裊娜,一雙長腿尤為引人注目,左手握著一柄寶劍,右肩背了一個藍布行囊,進店后俏目掃視一圈,便躬身請讓身后之人。
一身花枝暗紋的月白錦袍,身姿挺拔,鼻若懸膽,目若朗星,長眉斜飛入鬢,舉手投足間氣度儼然,顯是久居人上,頤指氣使的風華氣派。
“師父,請入座?!鄙倥曇羧琰S鶯出谷,又甜又糯,應是江南水鄉(xiāng)孕育出的人物。
錦袍人點了點頭,坐在一張方桌后,似乎覺察到有人窺伺,舉目向丁壽處看來,清澈雙眼猶如夾雜利刃,寒氣逼人,逼得丁二爺扭頭不敢多看。
“邪了門了,從哪兒來了這么個人物?!倍郯档?,黃衫女子也就罷了,他也不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可這錦袍人上上下下看起來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店家!”黃衣少女輕呼一聲。
“二位客官,什么吩咐?”這一天閑得快睡著的掌柜終于又有了買賣,忙不迭地跑了過來。
“有什么精致可口的拿手菜趕快端上來,少不了你的賞?!鄙倥┌仔泐i揚起,倨傲言道。
“路旁小店,強求精致是難為人家,可口即可?!卞\袍人的聲音自有威儀。
少女收了傲慢之態(tài),垂首稱是。
“兩位客官,實在對不住,小店內(nèi)今日只有些腌菜熏肉,您二位若是不嫌棄……”掌柜有些為難。
少女杏眼一瞪,一指丁壽桌案道:“那滿桌子菜哪里來的?莫不是欺我等外鄉(xiāng)客人?”
“小人怎敢,那位爺?shù)氖巢亩际亲詡洌撕髲N自行烹制,若沒人家允許,小的連灶也開不得?!闭乒襁B連擺手解釋。
“相見即有緣,二位若不嫌酒冷羹殘,移駕一敘如何?”丁壽微微一笑,舉手延攬。
錦袍人若有若無地一笑,話也不愿多說。
少女俏臉露出不屑,“你是何等樣人,也配與我?guī)煾竿???
嗨,臭丫頭,給臉不要臉是吧,丁壽才要從嘴上討回便宜,小長今已然捧了一盤燉鵝掌從后廚閃了出來。
“師父,且嘗嘗新菜?!毙⊙绢^忙得不停,蘋果似的圓臉燦若朝霞,興致頗高。
“長今不忙了,坐下陪師父吃飯。”丁壽冷哼一聲,饞死那兩個亂咬呂洞賓的瘋狗。
長今脆生生答了一聲,挨著丁壽坐了下來。
小姑娘身影閃現(xiàn)那一刻,錦袍人眼睛便是一亮。
“俏臉紅,柳腰細,纖纖玉指似柔荑;黛眉彎,櫻口艷,小巧鼻頭像荸薺?!卞\袍人不請自來,自顧坐在了長今對面,“好一個美人坯子,敢問小姑娘芳名啊?”
“小徒長今?!倍勐曇舯洌粗\袍人眼神不善,誰特么讓你坐下了。
“長相思,到如今。好名字!”錦袍人撫掌大贊,自始至終沒看丁壽一眼。
小長今剛把嘴里的一塊鵝脯咽了下去,眼神迷茫地看著對面這人。
被人當空氣的感覺不好受,丁壽加重語氣又來了一句,“這是在下的徒弟?!?
錦袍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丁某人的存在,拱手道:“敝人司馬瀟?!?
“瀟瀟公子?!”丁壽終于發(fā)現(xiàn)這人哪里不對了,一個女人身著男裝,舉手投足間比爺們還爺們,這不見了鬼么。
丁壽饒有興致打量起這位秦九幽的女徒弟來,說破以后發(fā)現(xiàn)這位在英氣之中還夾著幾分姿色的,二爺不由想起了白少川,三鐺頭男生女相,這位卻是易釵而弁,這二位湊到一起該是什么妙像,想到這兒這貨自顧嘿嘿樂了起來。
司馬瀟根本就沒搭理他,敷衍般打了個招呼,便目光灼灼地盯著小丫頭看,引得坐過來的女弟子慕容白怏怏不快,看丁壽師徒二人的眼神滿是敵意。
“你叫長今?”司馬瀟淺笑問道:“這些菜都是你做的?”
長今點頭,“這位伯伯可愿嘗嘗?”
“叫姑姑吧?!彼抉R瀟對被人識成男子不以為忤,反有些矜色,笑道:“正該嘗嘗?!?
慕容白連忙從包袱中取出金杯銀筷,擺在司馬瀟面前。
靠,好大的譜兒,丁壽見慕容白服侍司馬瀟的神色有些怪異,眼神中不只有師徒間的孺慕,更多像是妻子對丈夫的柔情,再聯(lián)想起梅驚鵲曾對他說起秦九幽的癖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司馬先生,金杯銀箸唯二品以上官員可用,尊駕可是逾制啊……”丁壽酸溜溜地說道。
“王侯公卿用得,我為何用不得。”司馬瀟淡然一笑,“他們比我強在何處?”
這娘們有種,丁壽心中確認。
“長今,你可愿隨我學藝?”司馬瀟眼神有些火辣。
長今緩緩搖頭,“我有師父的?!?
丁二爺刷地一下展開折扇,悠然自得地輕揮了幾下,看著長今的眼神里滿是嘉許,寶貝兒,今晚上蜜餞讓你吃個夠。
司馬瀟掃了一臉嘚瑟的丁壽一眼,輕笑一聲,“世上不乏招搖撞騙之徒,徒具師表,胸無點墨,終究誤人子弟……”
“司馬先生,請用菜?!倍《牪幌氯チ?,竹筷夾起一塊鵝掌,向司馬瀟食碟中放去。
“不勞兄臺。”司馬瀟不動聲色,舉起手中銀箸,指處正是丁壽遞上的右腕脈門。
“不必客氣?!倍弁笞右怀?,竹筷去向不變。
二人嘴上客套,竹筷銀箸瞬息間已變幻七八次招式,每招都潛藏十余后手,皆被對方一一化解,不由收起彼此輕視之心。
忽然間,司馬瀟銀箸橫掃,如星流霆擊,正中丁壽竹筷,“吧嗒”一聲,竹筷斷裂。
丁壽安坐椅上,反而洋洋自得,折扇一指,“司馬先生請。”
司馬瀟低頭見食碟內(nèi)赫然擺放著一塊鵝掌,忽聽徒弟慕容白一聲驚呼,眼光上掃,面色一變,舉手從發(fā)髻上取下半截竹筷。
丁壽撫掌大笑,“以竹為簪,先生也是風雅之人啊,哈哈……”
慕容白一聲怒叱,擎劍在手,準備將眼前這個羞辱師尊的混蛋戳上七八十個透明窟窿,未等出手,便被一只修長瑩白的手掌按住了雪白皓腕。
司馬瀟唇角輕勾,從桌上取了一只瓷杯,斟滿酒水,“來而不往非禮也,先生請酒?!?
纖長食指輕輕一點酒杯,那枚酒杯便像被人托起一般,緩緩向丁壽飛去。
丁壽收起嬉笑之色,凝神戒備,待酒杯飛至近前,才要伸手去接,忽感不妙,揮袖擋在面前。
“啪”的一聲,杯裂酒迸,雖是見機得早,丁壽還是濕了大半衣袍,狼狽不堪。
慕容白俏臉一揚,“見識到厲害了吧,哼,一點雕蟲小技也敢在我?guī)煾该媲百u弄!”
“師父!”長今驚呼一聲,取出手帕擦拭丁壽身上酒漬。
丁壽抹去額前酒滴,冷笑道:“能將氣勁控制得陰陽并蓄,收發(fā)自如,看來你的九幽真氣已是登堂入室之境了。”
一直處變不驚的司馬瀟霍然變色,“你到底是誰?”
“從你師父秦九幽那里論起,你該喚我一聲”小師叔“才是?!倍《斦Z帶戲謔。
司馬瀟有些疑惑,不由重復了一句,“小師叔?”
“乖——”丁壽話接得叫一利索。
“大膽狂徒?!焙庖婚W,長劍直刺咽喉。
丁壽屈指一彈劍脊,便將慕容白逼退一步,“怎么,想欺師滅祖么?”
“白兒住手。”司馬瀟喝住還要上前的女弟子,冰冷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丁壽,“請教閣下尊姓臺甫?!?
“問你師父去。”丁壽大剌剌一揮手,至于秦九幽知不知道他是誰,那就不是二爺操的心了,大輩能充一次算一次。
司馬瀟注視丁壽良久,忽然道:“白兒,我們走。”
見那師徒二人離店遠去,丁壽才指著二人去向跳腳叫道:“呸,什么東西?
什么樣的師父能教出這樣不男不女的家伙來!”
************琉球王都,首里城。
一處水榭,四面輕幔遮掩,微風襲來,紗幔隨之搖曳,如霧如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