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遙清楚地聽到晏雙說了什么。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其中的意思卻有些模糊不清。
紀遙遲鈍地轉(zhuǎn)過了臉,目光射向那個單薄修長如同脆弱的花枝一般的背影,微風正吹拂著晏雙的發(fā)絲,將他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氣送入他的鼻尖。
淡淡的柑橘的味道。
是他的夢、他的愛、他向下墜落的開端。
晏雙目光戲謔地看著紀文嵩,語氣俏皮,“紀先生,驚喜過頭,說不出話了嗎?”
有那么一個瞬間,紀文嵩想直接掐死面前這個巧笑嫣然的男孩子。
然而對方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意圖,眼神漫不經(jīng)心地從他的手臂掠過,睫毛上挑,像是譏諷又像是了然,他臉上的神情仿佛在說“別那么玩不起”,紀文嵩甚至都能猜出他的語氣。
一定是極其的輕蔑。
他嘲笑他們這些高傲自大的上位者,用他那顆無堅不摧的心。
到了此時,饒是紀文嵩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小看了他。
紀文嵩伸出手,向前做了個手勢。
紀遙身后車上的小保鏢立刻下了車,小跑著走到紀文嵩的身側(cè),謹慎道:“先生?!?
晏雙用余光瞟了小保鏢一眼,很淡然地沖他笑了笑,毫不吃驚的模樣。
“帶他上車?!奔o文嵩語氣嚴酷道。
“是?!?
車前圍成一圈的保鏢散開了一條道。
晏雙跟著人上了最左邊那輛車。
他坐定后,對坐在前排的人道:“你們那有多少是臥底啊?!?
“只有我?!?
“哦,”晏雙平淡道,“那我運氣不錯?!?
前座的人可不認為晏雙真的只是碰運氣。
這個人的可怕程度著實是讓跟在紀文嵩倆父子身邊的他也感到心驚膽戰(zhàn)。
怎么能在那樣的情況下還保持著神智清醒?
怎么能演得那么滴水不漏,讓所有人都對他毫不懷疑?
怎么能對深愛他的人無動于衷,還要將人推入深淵?
他用余光掃向后視鏡,卻與后視鏡里的眼睛一下對上了。
鏡子里的人正神色平靜地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頭發(fā),對視后,他甚至還溫和的、若無其事地對他笑了笑。
小保鏢扭過臉,目光專心地看向車窗前,不敢再亂看亂想。
車前,兩父子正對峙著。
“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玩夠了嗎?”紀文嵩淡淡道。
紀遙低垂著頭,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他拼盡全力想要爭取屬于自己的人生,將他的所有都豁出去了,在他的父親嘴里,卻只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
在晏雙眼中又是什么呢?
幾個月的時光忽然變成了一條巨大的河流,無論怎樣去撈,都是流水逝于掌心,什么都想不起來,什么都抓不住了。
腦海里模模糊糊,胸腔里有一股傲氣強撐著他,紀遙抬起了臉,他望向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一向都是個冷酷的獨-裁者,此時看著他的眼神卻沒有他曾經(jīng)預想過的冰冷憤怒。
他罕見地從那雙冷酷的眼睛里看到了……“憐憫”。
原來他的父親也有這樣柔軟的情感。
他在憐憫他。
憐憫他的愚蠢、傲慢、不服管教。
“這是個局?!?
驚濤駭浪一樣的心潮過去,紀遙的語氣竟出奇的平靜。
紀文嵩淡淡道:“我早說過,他將你當傻子玩弄,你偏不信,非要一頭撞下去,我管你管累了,索性隨你去,橫豎這種事也只有自己知道疼才能永絕后患?!?
都是聰明人,紀遙立刻就聽懂了紀文嵩的意思。
他點點頭,“怪不得秦羽白都追來了,你卻沒什么動靜。”
紀文嵩不置可否,“我不想跟你站在這兒說廢話,你也上車去,為了個孩子,我真是陪你丟盡了臉?!?
紀遙站在原地,若青松一般挺直的背沒有彎下去,而是愈來愈直,令人聯(lián)想到雪峰一類冰冷又尖銳的東西,他邁開腳步,向保鏢們的包圍圈走去,保鏢們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紀遙走向了最左邊的車輛,保鏢們看向紀文嵩,紀文嵩壓了壓手,示意沒事。
晏雙正坐在車里低著頭百無聊賴地玩自己的指甲,冷不丁的車窗被敲了敲,他扭過臉,駕駛位上的小保鏢已經(jīng)將他身側(cè)的車窗搖了下來。
紀遙彎著腰,臉上表情很寧靜,他們的距離不近不遠,退一步可以分手,進一步也可以接吻的距離。
“都是騙我的嗎?”紀遙語氣淡淡。
他或許自己沒有察覺,但晏雙很敏銳地感覺到他說話的口吻與紀文嵩已幾乎一模一樣了。
無論心緒有多澎湃,都只是隱藏在海下的冰山,他們是平靜無波的海面,廣博又深邃。
晏雙低頭繼續(xù)玩自己的指甲,“是的?!?
“你沒有愛上我?!?
“當然?!?
“也沒有瘋過?!?
“不錯?!?
到此為止,已經(jīng)撞破南墻血流如注了。
紀遙最后問了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招惹他?為什么要跟他做朋友?為什么要令他愛上他?
晏雙挑起眼,眼睛一彎,模樣笑意盈盈的,“好玩啊?!?
車輛下山后,晏雙的這輛車與其他車便分道揚鑣了,他又問保鏢借了手機,撥給了紀文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