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峣走在前面,他腿長步子大,不免聽到了身后少女在夜里微微急促的腳步。
他再不了解和熟悉女人,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這顯然是個女子,而且,對方的身形,讓他驀然回憶起一個小姑娘。再看完她呈的東西,就更篤定這是誰了。
慕世宛則是在觀察著周圍,她看到魏府前院風(fēng)格硬朗,白石疊階,四周松柏列翠,沒有虬曲的盆栽,也沒有花草,幾乎沒有柔軟的景致??梢妼ξ簫i而言,就是處理軍務(wù)的另一個地方,稱不得什么家的。
慕世宛被引至一間寬綽屋內(nèi),她用余光左右看了看,從陳設(shè)來看像是魏峣的書房。
魏峣坐到了上首的位置,讓慕世宛也坐到一旁,再次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身板挺得筆直,因為有面具作為掩護,慕世宛也直直望著魏峣,目光大膽地與他相接。
對方給的兩幅畫軸,一幅是弓弩圖,一幅是戰(zhàn)船,有甲房、箭口、抓鉤、巨索拉帆且?guī)е蓝艿慕g車。
然而,讓魏峣更感興趣的不只是圖的內(nèi)容,實則他如今戰(zhàn)船上的甲房箭口并不輸于這女孩呈現(xiàn)的,當然,魏家戰(zhàn)船是經(jīng)數(shù)次改進,這慕世宛畫的,就不知是她一人所構(gòu)想,還是也是集數(shù)人之智。
讓他最欣賞的還有她繪圖時的筆法,將這些東西以一種平剖的方式畫出來,還配有一幅幅詳解的小圖,線條縝密而精細至極,無一絲紕漏,卻又仿佛在紙上便是能活動的,難以想象是出自人之手。更何況是女子之手。
魏峣便說:“好了,這里沒有旁人,把面具摘了罷?!?
慕世宛沒有第一時間動,依舊用她特意壓得微微沙啞的聲音道:“一定要現(xiàn)在取面具么?”
魏峣看著對方,突然間感到有那么一點好笑,道:“慕姑娘是覺得我沒有認出你?”
慕世宛一時沉默,她是真沒想到魏峣能這樣快僅憑身形認出她來。因為他們前兩次見面都在夜里,她一次是男裝,一次是女裝,而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晃而過,壓根沒有正眼認真看過。
慕世宛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還是她的畫泄露了秘密,她和哥哥師承一人,多少還是有些脈絡(luò)可尋的。那說明魏峣的眼光實在是銳利毒辣。
都走到這一步了,她也不再遮掩,索性取下面具,道:“既然被世子認出,那我有個請求,請世子為我保密,不能叫我二哥知道我私下來找世子,否則他一定會將我送回綏海。”
這天氣還熱著,少女的臉龐捂在面具下,水嫩中透著紅艷,當真比清晨帶露的花朵還干凈漂亮。尤其是這樣的夏夜里,仿佛令降雨之前的悶熱也去掉幾分。
她并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是何等動人,兩彎細長黛色的眉微微蹙著,眼睛清湛靈動,寫滿祈求和淡淡擔(dān)憂,惟恐對方拒絕自己。
魏峣收回目光,道:“好。”他又看向?qū)Ψ绞滞笙惹傲粝碌囊蝗t痕,現(xiàn)在倒是已經(jīng)褪了,就道:“之前我有些失禮,還望慕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無事的?!蹦绞劳鸬?。
魏峣這才道:“方才給我看的,是你自己畫的?”
慕世宛點點頭:“是?!?
魏峣很直接地問:“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慕世宛這幾天早就想過了,她這樣背著兄長貿(mào)然接近魏峣,他會存疑也是正常的。要么就是懷疑她與兄長不齊心,她自己另有算計;要么就是懷疑他們兄妹有合謀的計策,比如都是綏海派來的細作。
慕世宛思索一下才道:“我想請世子給我一個承諾,我以后若不想回綏海嫁給我不喜歡的人,而是想要生活在大燕的某處,希望世子能幫我達成心愿?!?
魏峣沉默片刻:“就這樣……?”
“對于世子來說簡單,對于我卻很難?!蹦绞劳鹫J真道。
“好。”魏峣應(yīng)下,擱在椅子扶柄上的手指輕叩了叩。慕世宛給出的東西足夠吸引他。雖然她要得少,但只要她真正能為他所用,他也不會虧待她就是。當然,若是她別有用心,他也有辦法整治。
慕世宛又問:“那我現(xiàn)在要住在哪里?”她若留在府里,很容易被二哥慕恒南發(fā)現(xiàn),總不能一直戴著面具吧。
魏峣道:“我明日要南下去揚州一趟,你與我一起罷?!闭f出來之后,魏峣倒是微微一怔,跟去揚州的都是他的心腹,就連慕恒南投效他有段時日了,他也只是欣賞對方才華,始終保持著戒心,此次是不帶慕恒南的。
慕世宛卻已笑著回答道:“好!”她心里隨即打起鼓來,好險。要是她再晚一天行動,那魏峣已去往異地,她就找不到他,也只能返回綏海了。
她又道:“那我今晚先回客棧住罷。我要換洗的衣裳包袱什么的,都還在客棧。明早是在哪里等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