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道:“無事?;厝ピ僮??!?
魏無羨磨了他這許久,就為這一句,登時眉飛色舞,連那湯也不覺得難喝了。
出了館子,二人逛了一會兒,前方喧囂聲起,許多人正繞著一片擺滿小物件的地,挨個挨個往地上丟一只只小圈子。
魏無羨道:“這個好?!崩怂{忘機,從一旁的攤主手里接過三個圈子,道,“藍湛,你玩兒過丟圈子沒有?”
藍忘機搖搖頭,魏無羨道:“這都沒玩兒過。我告訴你,很簡單的,你拿著這個圈子,退開一段距離,套地上的東西,套中了就是你的?!?
藍忘機重復道:“套中了就是我的?!?
魏無羨道:“就是這樣。你想要哪個?你要哪個我給你套哪個。”
藍忘機道:“隨意?!?
魏無羨手肘搭在他肩頭,拽了一下他的抹額尾巴,道:“含光君這樣敷衍我,有點不給面子哈?!?
藍忘機認真地道:“你套中什么,我要什么。”
魏無羨一怔,道:“你這人,大庭廣眾的,怎么這樣?”
藍忘機不解:“怎樣?!?
魏無羨:“你撩我?!?
藍忘機神色淡定,道:“沒有?!?
魏無羨:“你有!好吧,那我給你套……那個,就那個吧!”
他指的是一只擺得遠遠的瓷器大白龜,說著,便往后退了幾步。退到一丈之外,攤主叫了起來,比手勢:“可以了,可以了!”
魏無羨卻道:“不可以,不可以?!?
攤主嚷道:“公子,你站太遠了,這樣你丟不中的,到時候不要賴我訛錢啊!”
魏無羨道:“我不站遠點,你當心到時候血本無歸??!”
眾人哄笑,都道:“這位公子很有自信哪!”
小小把戲,看似簡單,但地上每件物什之間都有一段距離,其中力道的控制,對常人不可謂不難。但對修行之人而言,實在是不值一提,不退遠點,那還有什么趣味?魏無羨退了老遠,還特地轉了個身背對那攤,旁人哄笑更甚。誰知下一刻,魏無羨掂了掂那圈子,反手一扔,圈子便輕輕松松地落在了那瓷龜?shù)谋硽ど?,剛好套住了它的頭。
攤主與眾人皆是咋舌,魏無羨回頭一看,展顏一笑,對藍忘機揚了揚手上剩下的兩個圈子,道:“要不要試試?”
藍忘機道:“好?!?
他走到魏無羨身邊,道:“你要什么。”
街邊小本生意,不會有什么上品好物,皆是做工湊合、遠看不錯的小玩意兒,方才魏無羨套的那只大瓷龜已經(jīng)算是里面最好看的一樣。魏無羨看了一圈,越看越覺得其實哪個都丑,哪個都不想要,難以抉擇。忽然瞥見一只極丑極丑的小毛驢布偶,已經(jīng)丑到了讓人一眼掃過去完全無法忽視的地步,喜道:“那個不錯,像小蘋果,來來來,就那個?!?
藍忘機點了點頭,比魏無羨又多退了一丈,也是轉身。圈子準確無誤地套中了。
眾人轟聲叫好,拼命拍掌。藍忘機回頭看魏無羨,他哈哈大笑著跳進攤子里,把地上那只小毛驢一把薅了,夾在胳膊底下,拍得最為用力,道:“再來再來!”
藍忘機手上還有一個圈子,他拿在手里,輕且穩(wěn)地掂了兩下,這一次,半晌才向后一丟,并且立即轉身查看。
他這一下出手,四周一片“哎喲”之聲,原來那圈子飛得歪得厲害,竟是連地攤的邊都沒摸到,卻是不偏不倚,落在魏無羨身上,把他給套住了。
魏無羨先是一愣,隨即忍俊不禁。眾人雖覺可惜,但紛紛開口安慰道:“不錯啦!”“是啊,套中好幾個了?!薄昂軈柡α?!”
攤主十分慶幸地翻了個白眼,松了口氣,跳起來豎大拇指:“是啊,太了不起了。公子說的真是大實話,再給您多套幾個,我就血本無歸了!”
魏無羨笑道:“行了,知道你不敢讓我們玩兒了,咱們也玩兒夠了,是也不是?藍湛,走吧走吧。”
攤主喜道:“慢走哎?!?
直到兩人并肩而行,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才忽然想起來:“第三個圈子!他們沒有還給我??!”
魏無羨左手抱龜,右手夾驢,走出一陣了,道:“藍湛,我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有這么多小心思呢?”
藍忘機從他手里接過那只沉甸甸的大瓷龜,魏無羨把圈子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來,往他頭上一套,道:“你不要假裝聽不懂我在說什么。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藍忘機單手托著大瓷龜,道:“這個,回去后,擺在哪里?!?
魏無羨竟是真被他問倒了。
這只龜又大又沉,工藝著實不怎么地,長得一顆活活笨死的頭,勉強沾個憨態(tài)可掬的邊。但魏無羨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工匠十分不用心,一對綠豆眼似乎還點成了斗雞眼。總而言之,無論怎么看,都和云深不知處格格不入。該擺在哪里,還真是個問題。
魏無羨想了想,道:“靜室?”
剛說完,立刻連連搖頭,自己否決,道:“靜室里只是適合彈琴焚香,那般檀煙裊裊的清心之所,放這么大一只王八,太難看?!?
藍忘機聽他說靜室是“只適合彈琴焚香的清心之所”,看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魏無羨又道:“可要是不放靜室,放到云深不知處別的地方,一定馬上就會被丟出來吧?!?
藍忘機默默點頭。
魏無羨憋了半天,終歸是沒好意思說“偷偷放到你叔父房里去吧,不要說是我們干的”,一拍大腿,道:“有了。就放到蘭室吧?!?
藍忘機想了想,問:“為何是蘭室?!?
魏無羨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放到蘭室,你給思追景儀他們講學的時候,如果被問起,你可以告訴他們,這只大王八是專門為了紀念當年你斬殺屠戮玄武請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不羈匠師親手定制的。它隱含著極大極深遠的意義,旨在激勵你姑蘇藍氏的子弟瞻仰前輩英姿,奮發(fā)向上。雖然屠戮玄武沒了,但后面一定還有殺戮朱雀、暴戮白虎、血戮青龍之類的在等著他們,一定要做出一番超越前人、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
“……”
“如何?”
半晌,藍忘機道:“很好?!?
于是,過了數(shù)日,藍思追、藍景儀等人在接受含光君指導時,一抬頭,就會看到一只工藝粗糙、目光呆滯的大瓷龜趴在藍忘機身后的書案上。
而出于某種莫名的震懾,竟也無一人敢問為何它會出現(xiàn)在那里。此為后話不提……
將幾件戰(zhàn)利品收入乾坤袖,二人功成身退。
來之前,魏無羨對藍忘機吹了許久云夢百里蓮湖碧連天的美景,自然要拖著他去游湖。他倒是想弄一條畫舫來驕奢淫逸一把,可找了半天,湖邊只拴著一只極小的木舟,泊在水面,一副仿佛來個人輕輕踩一腳就會沉下水里的弱柳扶風樣,塞兩個大男人似乎有點勉強,可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魏無羨道:“你坐這頭,我坐那頭,坐穩(wěn)了可別亂晃,一個不小心,船就翻了?!?
藍忘機道:“無事,落水我救你。”
魏無羨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不會游水似的?!?
小船擦著碩大肥美的荷花駛過,朵朵都是飽滿的粉色。魏無羨躺在船上,枕著手臂。因為船實在太小了,他兩條腿幾乎就擱在藍忘機身上了。對此種肆無忌憚又毫無禮儀的舉止,藍忘機也沒說什么。
湖風習習,流水靜靜。魏無羨道:“這是荷花開的季節(jié)。可惜蓮蓬還沒熟,不然就可以再帶你去摘蓮蓬了?!?
藍忘機道:“還可以再來?!?
魏無羨道:“是!還可以再來?!?
隨手搖了幾下槳,魏無羨望著一個地方出神了一陣,道:“以前這一帶有個種蓮蓬的老頭兒,現(xiàn)在好像沒了?!?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道:“我小時候他就很老了,如今都過去十幾年了,要是還沒去世,怕是也老得走不動路、出不了船了?!?
他轉過臉,對藍忘機道:“當年在云深不知處我慫恿你去蓮花塢玩兒,就特別想叫你跟我一起到他那里偷蓮蓬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對魏無羨,藍忘機總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的。他認真地道:“不知道。為什么?”
魏無羨對他眨了一下左眼,笑嘻嘻地道:“因為那老頭兒竹篙打人的功夫厲害得很,打到人身上,比你家的戒尺疼多了。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把藍湛騙過來,讓他也挨這么幾下?!?
聞言,藍忘機微微一笑。一湖冷月清輝,都化在他這一笑之中。
剎那間,魏無羨生出一陣目眩神暈之感。不由自主的,那笑意也漾到他臉上來了。
他道:“好吧,我承認……”
天旋地轉間,嘩啦一聲巨響,水花濺起數(shù)尺高,小船,翻了。
魏無羨鉆出水面,抹了把臉,道:“才說過坐穩(wěn)了別亂晃,一不小心船會翻的!”
藍忘機游了過來,魏無羨看他落水還這么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笑得險些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到底是誰先靠過去的啊?搞成這樣!”
藍忘機道:“不知道??赡苁俏摇!?
魏無羨道:“好吧,也可能是我!”
兩人在水中笑著抓住對方,用力地摟向自己,吻了一下彼此。
唇與唇分開后,魏無羨舉起手,接著剛才的說下去,道:“我承認,我剛才胡說八道的。那時候,我只是單純地想要跟你一起玩兒罷了?!?
藍忘機在他腰后一托,魏無羨重新上了船,回頭遞出一手去抓他,道:“所以,你也老實交代吧藍湛?!?
藍忘機也上了船,將一截紅繩遞給他,道:“交代什么?!?
魏無羨咬住那截紅繩,雙手把在水中散開的黑發(fā)重新扎起來,道:“交代你是不是也和我想的一樣啊?!彼麌烂C地道,“你知不知道你那時候每次都冷酷無比地拒絕我,真的讓我很沒面子?!?
藍忘機道:“你現(xiàn)在可以試試,看我有什么事會拒絕你。”
冷不防的一句直擊入心,魏無羨噎了一下,藍忘機卻還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仿佛完全沒體會到自己說了什么。魏無羨扶額道:“你……含光君,商量一下,說情話之前麻煩先打個招呼,不然我招架不住?!?
藍忘機頜首,道:“好?!?
魏無羨道:“藍湛,你這個人呀!”
萬語千言不敘,唯有大笑和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