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氏的病有一多半是心病,安姑姑幾個老人連番勸了她,就是顏連章也一直睡在外院書房里,幾個姨娘先還有心思活動的,見著風(fēng)向不對,又都老實起來。
等春意一濃,顏明潼自金陵寫了信來,紀(jì)氏便慢慢好起來了,原來吃不足睡不穩(wěn),接了女兒的信,倒是嘆息著吃了一整碗的燕窩粥,明沅動了一回手,就不必喜姑姑再教,每天都有小丫頭捧了盅兒來,她挑上幾箸,再由著采薇接手。
進了春日,一天比一天熱起來,紀(jì)氏病中食欲不振,人瘦了一圈,等院子里各處換春衫時,明沅便聽見瓊珠嘆氣,說紀(jì)氏腰身細(xì)了兩指,去歲做的裙子都要改。
一院子丫頭都換上了春裳,紀(jì)氏那屋里總吃補藥,開了窗味兒也不散,便趁著天氣晴好,打開朝南的八扇漏花窗,把屋里的繡幛繡坐褥引枕俱都換過,連著帳幔地毯也都一并撤了出來,拿百合沉香從里到外的熏上兩回,再鋪設(shè)上的新的。
丫頭們收拾屋子,她便來了明沅這兒,針線上人正給明沅量身,說她比舊年長得高了,原來的舊衫子有的要放長,有的要重做,又拿了幾塊花樣子問她喜歡哪種。
能送到上房來的料子俱都是撿了最好的,顏家在江州自祖輩起便是絲織大戶,家里上好的那些妝花緞子,紗羅綢緞每季都翻新,一只托盤里放著一絡(luò),喜姑姑先挑過一回,再把撿出來的幾樣讓明沅選自個兒喜歡的。
有素面的有暗紋的,小姑娘家該穿的活潑些,俱是些顏色明艷的,花紋也多是瑞獸花鳥,料子看上去也相仿,她還辨認(rèn)不出里邊的區(qū)別來。
上房因著紀(jì)氏抱恙,院子里丫頭們都還穿著夾襖,不曾換過春衣,幾個姨娘院子里卻早早就換上了春衫,跟著張姨娘來請安的綠腰,身上那條絳帶把腰掐得細(xì)細(xì)的,緊窄窄的小袖包住腕子,早晨這樣冷也不曾披件薄衣,叫樂姑姑拿眼睛看了好一會兒。
明湘明洛兩個來請安時總穿了一樣的服色,便是顏色不同,料子也是相差無幾,明沅挑選的時候便有意避開那些織金的,只撿了看著跟兩個姐姐差不多的,挑了一塊桃花紅一塊丹紗碧的。
喜姑姑挑給她的大多比明湘明洛兩個穿在身上的要貴氣些,團花更多,花紋也細(xì)致,她撿了這兩塊就再挑不出來。
紀(jì)氏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挑,看她猶豫,伸出手去,翻撿了一塊大紅百蝶穿花的:“這一塊好,做了上裳下面的裙子便拿素面的裁了,鑲一道閃緞邊兒,若是做裙子,就拿素面的做衣裳,壓得住。”
紀(jì)氏自個兒穿了身寶藍(lán)的綢衣裳,兩邊對襟繡了幅玉蘭圖,珍珠做的扣子,俱是黃豆大小的金珠,正落在玉蘭花心上,頭上是杭州攢的一窩絲,臉上搽了淡胭脂,看著氣色好了許多。
明沅本來以為紀(jì)氏病著,便宜爹肯定要去睡小妾的,哪里知道自紀(jì)氏一病倒,顏連章便停了往后宅去,除開在書房,便是來上房看紀(jì)氏,有一回,明沅跟澄哥兒兩個還瞧見他給紀(jì)氏喂藥。
她心里感慨,紀(jì)氏這樣持得住也是因為丈夫給足了她面子,睞姨娘被關(guān)在屋子里那么多天了,顏連章愣是沒給她說情,明沅咬咬嘴唇,覺得男人又薄情,卻又長情,心里可能只有主次,沒有恩愛。
明潼雖然去選秀了,可紀(jì)氏照樣給女兒裁了新衣,是預(yù)備了她回來穿的,衣裳裙子都比著原先的放長了兩指。
家里人的尺寸年年都記在冊子上,紀(jì)氏說了兩指,卷碧便道:“三姑娘正抽條的,我記著上一年便比舊年高出這許多?!闭f著拿手比了一比。
紀(jì)氏看了便笑:“她生的倒像我們家人,年輕還小,便這樣高了,說不準(zhǔn)兒將來高過我去。”紀(jì)氏在南邊算得高挑的,明潼便像了她,想到女兒紀(jì)氏還是牽念:“除開衣裳,待她回家來,也用得上大首飾了,把我?guī)炖锎娴哪且幌蛔蛹t寶送到銀樓里去,叫打一整套來,再取些珠子做輕巧些,好給她家常戴?!?
童女至多帶一對金花,顏明潼屋子里那么多好東西,卻沒什么首飾,也不過手串鈴鐺之類,她也不常戴,倒有一串珍珠手串常捋在腕子上,襯著她愛穿的那些重色衣裳,腕上一抬就是一片珠光,紀(jì)氏吩咐完了看見明沅抬頭看過來,笑一笑道:“沅姐兒那千字文,可背會了?”
千字文印成冊不過薄薄幾頁,又是不求甚解囫圇吞棗,她早早就會背了,澄哥兒不獨教了她這個,還把《三字經(jīng)》也拿出來教她,這個更容易上口,聽了兩天,一氣兒背下來再沒有錯的。
若覺得這便起了蒙,那還差得遠(yuǎn),蒙學(xué)十三經(jīng),越到后面越是難學(xué),澄哥兒到如今也才學(xué)到《幼學(xué)》,這些東西不獨要背要寫還要說得出道理來。
明沅坐著把兩篇俱都背會了,紀(jì)氏含笑點頭,等她背完了,瓊珠端了點心上來,是廚房里早上剛裹出來的桃花燒賣,皮子不知拿什么揉成桃花粉的,開口捏成個桃花盛開的樣子,里頭的東西卻跟燒賣無異,只是料更多些。
紀(jì)氏跟顏連章俱是南邊人,廚房灶上的人也都是南邊帶過來的,到得穗州,又學(xué)了些時新點心樣子,各取所長,蒸出來的點心也有許多是紀(jì)氏都沒吃過的,這一個便是平姑姑知道紀(jì)氏身子好了,特意囑咐人做上來的。
紀(jì)氏果然看了便笑:“皮子這樣粉透透的,倒難為她想著了?!闭f著挾起一個來給明沅,細(xì)巧巧跟朵花兒似的,放到嘴里兩口就嚼沒了,卻能嘗得出是拿蝦肉春筍拌米做的餡,明沅秀秀氣氣的吃著,這時候該吃點了,可她每餐都吃的飽足,倒不太餓。
“這穗州的菜色也只這些點心還能入口,每回往外飲宴,那上來的湯盅兒又不能一動不動的撤下去,再沒見人吃著荔枝還喝涼湯的?!奔o(jì)氏也挾了一個,見明沅吃的香,跟著食了兩只燒賣:“沅姐兒這吃相倒是個好福氣的,看著都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