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菡遇到馬老頭,也是在一九八六年的冬天。
殺了大黑狗,她沒再回橋墩底下,只搖搖晃晃往前走,走過那座橋,找到一處死胡同。胡同盡頭有幾根竹竿和幾塊破布搭的篷,許菡爬進(jìn)篷里,躺下來,閉上眼。她拿石頭扎進(jìn)了裁縫家大黑狗的脖子,褲管上盡是大片暗紅色的血,有狗的,也有她自己的。那條被大黑狗咬得鮮血淋淋的胳膊又疼又冷,最后麻木得沒了知覺。
冷風(fēng)嗚咽個不停,一個勁地灌進(jìn)這殘破的篷里,吹冷了她的四肢,她的眼皮。
不知過了多久,她依稀聽到有人進(jìn)來,拿什么冷冰冰的東西撥了撥她的胳膊:
“丫頭,一身的血,殺人了”
是個沙啞蒼老的聲音。許菡一動不動躺在那兒,卻再不是想要裝死。她覺得很冷,渾身上下沒有哪一個地方是不冷的。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眼皮像是被凍得結(jié)了冰,甚至提不起勁來睜開眼睛。
那人見她閉著眼沒有絲毫反應(yīng),便蹲下來探了一探她的鼻息。
她以為他會打她,可他沒打。
他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音,接著又“咔咔”怪叫。一片黑暗里,許菡感覺到有什么又黏又熱的東西打在了自己臉上。
那是一口痰。
老人離開了一陣,許菡不確定有多久。
他再回來時,一腳踹上了她的腰:“還躺著呢,不打算挪地兒了”他力氣不大,卻一腳接一腳地上來,直把她踹得往粗糙的水泥墻撞,“這是你爺爺我的地盤,曉得不啊”
許菡沒吭聲,沒動彈,活像個死人。踢久了,老人便覺得沒趣。他又吐了口痰,喃喃自語道:“是個啞巴?!?
于是他索性不再管她,鋪好報紙坐下來拾掇拾掇,升起了火。
剛從橋西夜市討了飯回來,他的小鐵盆里還剩兩塊饅頭一張餅。他在臟兮兮的褲子上擦了擦手,抓起饅頭大口大口地啃。等兩塊饅頭都下了腹,他才扭頭瞅了眼那個歪著身子躺在墻角的小姑娘,發(fā)現(xiàn)她那青腫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漆黑的眼珠子映著火光,一閃一閃,成了她身上唯一還有些生氣的地方。她胳膊上的咬痕不再冒血,也不知道是傷口結(jié)了痂,還是血已經(jīng)流了個干凈。
“橋西裁縫鋪的那條狗,是你殺的吧”他又抓了餅起來,歪著腦袋一面咂巴嘴一面含糊不清地說著,“養(yǎng)了十年的狗啊,就這么被你給宰了。那老裁縫哇哇哭得,跟死了老婆似的。”
小姑娘還是不出聲,干燥開裂的嘴毫無血色地張著,兩眼依舊只睜一條縫,像是真的死了,已是一具硬邦邦的尸體。老人便啃完了餅,又一點(diǎn)一點(diǎn)捏起掉在身上的碎屑塞進(jìn)嘴里,說:“要讓他們曉得是你干的,宰你可比宰條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