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好。
病了幾天,然后又卡著文,現在才更新,久等了。
感覺評論越來越少了,我樂觀地相信你們是在蓄力,就等著完結之后給我長評呢,好期待啊^__^合賢中學早晨七點的鈴聲是首悠揚舒緩的鋼琴曲。
車子在校門前緩緩停下,劉磊解開安全帶,攥緊腿上書包的背帶,隔著車窗望向校門。他的腿還有些軟,手心里也覆了一層薄薄的虛汗。從副駕能看到食堂通往高中部教學樓的長廊,這會兒正是住宿生結束晨跑去食堂吃早餐的時候,沒人會注意到他,也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神打量他。
但他還是有點怕。好像一閉上眼,他就能聽見昨天晚讀時身遭的竊竊私語。
“去吧?!眲⒅具h松開換擋桿,拍了拍他的胳膊,“等下我去接你妹妹,要是她狀態(tài)不錯,晚上就帶她一起來接你?!?
壓下心底的不安,劉磊點點頭,扭回臉朝他看過去,“晚上舅舅會不會回來?。俊?
“不一定?!庇沂种匦麓钌蠐Q擋桿,劉志遠收攏眉頭,“我中午打個電話問問他?!?
抿嘴點頭,劉磊伸手要開車門,卻又在扶上車門把手時頓下來。
“對了爸,那個,我前天找了點書看……”他回過頭,猶猶豫豫地開口,“就是,像善善這種情況,能講話了可能也不代表全好了。康復還需要一個挺長的過程吧……所以我們要多注意她的情緒變化,最好不要放松?!?
劉志遠一愣,嘴皮子動了動:“行,我知道了,我詳細問下秦醫(yī)生?!倍笏麊杻鹤樱澳阍谀目吹臅??”
“學校圖書館不都有嗎?!币庾R到自己說漏了嘴,劉磊支支吾吾,“我是中午寫完作業(yè)了,就翻了下……”他沒再繼續(xù)說下去,只抬眼偷偷瞄了下父親的臉色。所幸劉志遠沒有生氣,只頷首道:“你們也快一模了,這個時候看別的書不要花太多時間,復習期間偶爾放松一下就行。”頓了頓,又補充,“要是你對這方面感興趣,等高考完了可以多買幾本回家看。”
劉磊趕忙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短嘆一聲,劉志遠挑了挑下巴,“去吧,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連連點頭,劉磊打開車門鉆出了車子,回過身交代一句:“爸你開慢點,注意安全?!?
他還是怕被教訓不務正業(yè)的。劉志遠收收下巴,沒急著把車開走,遠遠目送兒子進了校門。劉磊的腳步先還有些快,接近校門時才慢下來,頭略微低著,露出剪得過短的頭發(fā)里幾片頭皮的顏色。他本來就比同齡人要矮小,也不結實,這么低著頭,就更顯得勢弱。
劉志遠看著他,再度重重嘆了口氣。家里正是多事之秋,他自以為不讓孩子管,孩子就不會擔心??蛇@怎么可能呢?孩子大了,已經快成年,早有自己的思想。一味的保護和拘束,都是錯的。
他們這些當父母的,也該反思反思了。
單肩背著書包的劉磊已走進教學樓。劉志遠再看了會兒,才踩下油門,驅車離開。
依然是個日光渾濁的天氣。
教學樓走廊的燈尚且沒有打開,劉磊三步并作兩步爬上樓梯,穿過走廊,在教室門口駐足,微微喘氣。班主任這個時間還沒有抵達學校,教室前后門都上了鎖,他徒勞地擰動一下門把,最終只得退后幾步,趴到走廊的欄桿邊。
四面的走廊都對著天井,他伏在欄桿旁望了望對面實驗室那頭的樓道口,視線下挪,強迫自己看向天井底部的羽毛球場。一只野貓繞著羽毛球網一邊的架子轉了一圈,甩了甩尾巴,又飛快地竄進走廊的陰影里,消失無蹤。
揉了揉眼睛,劉磊摸摸自己的褲口袋。
校服褲腿的側面硬邦邦的,他知道里頭不是水果刀,只有單詞本。他把本子拽出來,翻到第一頁,一手遮住左邊那列中文,默默地一個接一個認下去。
樓道里傳來不重的腳步聲,劉磊背得專注,沒有發(fā)覺。
“劉磊?”
宋柏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劉磊嚇一跳,扭頭對上對方視線,才張了張嘴,愣愣擠出一個字:“早?!?
“你每天都來得好早啊?!彼伟亓吝€穿著學校夏天的運動服,短袖短褲,胸口被汗水濡濕了一片。他剛跑完步,又吃了熱騰騰的早飯,渾身是汗地走到教室后門,邊拿鑰匙開門邊抬頭看他,“好點了嗎?”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劉磊喉嚨有些發(fā)緊,尷尬地點了下頭。
好在宋柏亮沒再瞧他,身子靠在門板上,開完鎖便推開門走進了教室。劉磊埋下腦袋跟在他后頭進去,慢吞吞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拉開椅子,一聲不響地擱下書包。
“怎么都怪不到你頭上的?!币呀浛觳阶叩阶约旱臅袂懊?,宋柏亮蹲下身找出校服長褲和外套,脫掉跑鞋把褲子往自己穿了短褲的腿上套,“李瀚那幫人,留級兩年了,也不是第一次搞這種事。我覺得學校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就是縱容。還好這回他自己家里人都看不下去了,要不然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剛坐下從書包里拿出作業(yè)登記表,劉磊聽完他的話不禁愣愣:“他家里人?”
“啊?!贝┖昧搜澴樱伟亓梁鷣y系上褲帶,回頭看他一眼,“李老師還沒跟你說?。俊?
劉磊呆呆望著他,搖搖腦袋。
或許也是沒想到他還沒聽說這件事,宋柏亮動作一頓,再抓起外套抖開。
“就是……昨天晚上,第三節(jié)晚自習的時候。”他一面把胳膊捅進外套的袖管里,一面斟酌著解釋,“李瀚被他爺爺押過來了,說是已經辦了退學,找你道歉來的。你不是不在嗎?他爺爺就說今天一早會把李瀚送去公安,到時候警方介入了,再按程序辦。”
昨天晚上?第三節(jié)晚自習的時候?
他記得他昨晚在體育中心和李瀚他們對峙的時候,是九點左右。第三節(jié)晚自習十點四十分下課,中間只隔了一個多小時。
“怎么突然這樣了?。俊彼氩幻靼?。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我們也奇怪啊?!崩猛馓椎睦?,宋柏亮反手撐住書包柜的柜面便坐了上去,小心地觀察著劉磊呆愣的臉,“不過我看他爺爺好像是個軍人吧,看起來還挺正直的,當著我們的面還把李瀚教訓了一頓,就差沒上拳頭了。估計是覺得丟不起這個人?”
運轉遲鈍的大腦提醒劉磊,黃少杰也說過李瀚家有部隊的背景。
“哦……”呆滯地翕張一下嘴唇,劉磊手里捏著抽出一半的作業(yè)登記表,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昨晚到今天,他最擔心的就是李瀚這個所謂的背景。沒想到它非但沒成為威脅劉磊的背景,反而還讓事情峰回路轉了。怎么會這樣?
“你……要不先去食堂找找李老師?看還有沒有別的要轉告你的?!币娝荒樥?,宋柏亮琢磨著建議,“一會兒再打個電話給你爸媽吧,可能警察會聯(lián)系他們?!?
說完便不等劉磊做出反應,宋柏亮跳下書包柜,揮揮手替他做了決定:“去吧去吧,我?guī)湍闶兆鳂I(yè)?!?
劉磊被他連拖帶拽地趕出了教室。
重新走到樓梯口時,劉磊仍有點恍惚。樓道里的燈依舊暗著,室外陰云污臟,昏黃的天光透進狹長的窗口。他扶著墻,一步一步往下走。教學樓底下漸漸有了人聲,一樓的過道有雜亂的腳步在響。
李瀚的臉閃過他的腦海。劉磊能回憶起他在白熾燈下背光的面孔,還有廣場照明燈刺眼的白光里他嘴角微斜的笑臉。光影交織,總是晃得劉磊的神經不住跳痛。既真實,又虛幻。
他在一級臺階上停下腳步,咽下一口唾沫,抬手摸向自己的褲兜。
心跳一時間加快,好像竄進了嗓子眼里。隔著校服褲粗糙的不料,他摸到了自己的大腿。
沒有單詞本,也沒有刀。
身體像是瞬間被抽空了力氣,劉磊挨著墻滑坐下來,兩手捂住埋低的臉,哭著笑起來。
早上八點,Y市的烏云散盡,天已大亮。
趙亦晨坐在刑偵總隊隊長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微微弓著背,伸出胳膊任法醫(yī)楊濤檢查傷處。鄭國強負手站在一旁,上下打量趙亦晨。他已經換下那身濕透的衣服,穿的是副隊給他找來的警褲和T恤。包括那雙把楊騫揍得頭破血流的拳頭,他身上的外傷都被簡單清理過,不至于感染。
“就剩許漣在逃了?!倍⒘怂S久,鄭國強還是率先出聲,“也沒登機。現在全網追逃,她出不了境,應該能很快抓到。”
略一頷首,趙亦晨的視線仍舊落在自己的胳膊上,按照楊濤的指示動了動關節(jié),臉上的神色沒有變化:“怎么從機場跑掉的?”
“變了裝,也是查監(jiān)控錄像才發(fā)現的。”鄭國強沒有隱瞞實情,又瞥了眼趙亦晨擱在身邊的那臺手機,稍稍抬高下巴交代:“我已經讓人告訴你那個朋友你在這里了,你手機泡成那個樣子沒法用,要是還要聯(lián)系什么人,就先用我的。”
對方沉默地點頭,專注于配合法醫(yī)的檢查,沒有開腔。
鄭國強知道他看起來沒什么大礙,但是狀態(tài)并不好。從被找到開始,除了在接受檢查時回答過楊濤的幾句話,趙亦晨從頭至尾都沒有吱過聲。就像現在,他坐在那里,微彎著腰,一條胳膊隨意地搭在腿邊,呼吸已然平靜下來,肌肉也不再緊繃。他眼神清明,面無表情,仿佛那個在江邊差點把嫌犯活活打死的人不是自己。
“有點軟組織挫傷,其他都是皮外傷。要是覺得頭還暈,就要再去醫(yī)院檢查?!狈畔滤氖?,楊濤起身拍拍衣擺,這么簡單做了個總結。趙亦晨活動一下手腕,略微收了收下顎,“謝謝?!?
楊濤自覺使命完成,便想找借口離開。轉過身剛要向鄭國強申請,卻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楊濤噎了噎,不得不清清嗓子,又面向趙亦晨教育道:“您下次別這么隨隨便便就跳下去了,很危險的?!?
稍稍垂下眼皮,對方只說:“我有跳水經驗?!?
“那就……”冷不防被鄭國強踩了一下腳,楊濤倒抽一口冷氣,硬生生咽下已經到嘴邊的話,僵硬地憋足了氣改口:“那——也挺危險?!?
“你就算不拿你的命當回事,也想想你們家姑娘?!币慌缘泥崌鴱姵藷岽蜩F地接上話,“人小姑娘才多大啊?剛沒了媽,要是再沒了你,你讓她怎么辦?啊?”
像是對他的反問無動于衷,趙亦晨仍然垂著眼,面不改色地活動著手腕,陳述得語氣平淡:“當警察的,命本來就不是自己的?!?
沒料到他還敢頂撞回來,鄭國強瞪大了眼。
“你跳下去的時候是當自己警察嗎!”他嗓門頓時拔高一個八度,背在身后的手也叉住了腰,臉紅脖子粗地彎下腰瞪趙亦晨的臉,“你想什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當自己是個警察,你能把楊騫往死里揍啊?我沒攔著你他還有得活啊他?”
對方眼皮都沒抬一下,面色平靜如初地看著自己還能靈活轉動的手腕,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有楊濤靜立在一邊,尷尬地看著自己臉已經快漲成豬肝色的隊長,大氣都不敢出。他進警隊七年,沒少見鄭國強跟經偵隊長為了辦案的事爭得面紅耳赤,可像這樣僅僅是鄭國強單方面發(fā)火的,還是鮮見。
大約預感到自己只會一拳打進棉花里,鄭國強瞪著牛眼看了趙亦晨近半分鐘,最終別開臉,率先妥協(xié)下來。
“行了行了,我也不說你從警十幾年,碰上這種情況該怎么辦了——我不是你,沒到你這境地,也沒立場說你?!彼逼鹕碜铀λκ?,環(huán)抱胳膊靠到墻邊,“說吧,怎么知道楊騫行蹤的?”
“我這邊的線人一直盯著?!壁w亦晨答得平靜,也當剛才的僵持從沒發(fā)生過。
“那怎么只追楊騫,不管許漣?”
“我女兒告訴我,她親眼看到楊騫殺了珈瑛?!?
鄭國強愣了下,“孩子說話了?”
“說話了。”趙亦晨放下豎起的手肘。
“上次去找孩子的時候,我們在許家找到了一些東西?!背烈鲙酌?,鄭國強斟酌著透露,“其中包括一張寫著一個車牌號的字條。孩子有沒有提過什么跟車有關的事?”
仍在隱隱發(fā)疼的后背靠上沙發(fā)的靠墊,趙亦晨轉眼對上他的視線。秦妍提到過的那個牌照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粵A43538?!彼f。
一字不差的車牌號讓鄭國強眉梢一跳。
“老趙,我們現在不是在審訊,所以不要相互套話了,行吧?”他抹了把臉,有些無奈,“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趙亦晨依然微偏著臉同他對視,面上不見多少表情,沒有絲毫要開口的跡象。
“好,我先說?!敝缓门e手投降,鄭國強煩躁地皺緊眉頭,“字條上除了車牌號,還有車到達別墅的時間、目的地,跟要運走的幾樣舊家具。字跡和許漣的很像,時間又正好是許菡死前近二十六個小時,目的地在X市,所以我們懷疑這跟許菡的死有關系?!?
目光轉向正前方的辦公桌,趙亦晨保持沉默,像是陷入了沉思。
“善善本來應該在其中一個衣柜里面?!卑肷?,他才吭聲道,“珈瑛想用這種方法把她帶回來?!?
“結果被楊騫發(fā)現了?”
他注視著不變的一點,十指習慣性地交疊在腿間,微微頷首。
“那就怪了。”鄭國強的眉頭越擰越緊,“如果真是許漣把字條給的許菡,那她有什么目的?楊騫又是怎么發(fā)現的?難道他們串通一氣,合謀殺害了許菡?”
交疊的十指略微收緊,趙亦晨臉色仍然平靜,“二十七號那天許漣人在哪里?”
“白天在國外,晚上九點才回來?!北锪嗽S久的楊濤插嘴,“許家的基金會那天有個活動,她出國了?!?
趙亦晨合眼,沒有去看他被鄭國強瞪一眼后縮腦袋的動作。
他還能回憶起那天在星巴克里,許漣提到許菡時隱忍的神情。趙亦晨從警十余年,不至于輕易動搖自己的判斷。
“審吧。審楊騫?!彼犻_眼,嘴唇微動,“這件事只可能是一個人策劃的。不是他,就是許漣。”
同一時間,轄區(qū)派出所的兩名民警剛剛在九龍村完成現場筆錄。
村民把阿雯的尸體抬到魚塘邊,為了方便民警做尸體體表檢查,沒用鋪蓋卷起來。天亮以后,孩子們都結伴跑到附近張望,大膽的還撿了石子往尸體這兒扔,被大人叫罵幾句才嬉笑著一哄而散。
除去臨時過來看熱鬧的,只剩夜里目睹了意外的幾個村民還留在方家門前,面對面,挨個兒做完了筆錄。徐貞是事故發(fā)生后才到現場的,她獨自坐在一邊的小石墩上,安靜地等程歐和李萬輝,自始至終沒有插嘴。
身為警察的她跟程歐都知道,證人聚在一塊兒做筆錄不合規(guī)定。但他們誰都沒出聲指正。來九龍村之前他們就知道,這里地偏民刁,當地的警察只能對村民收買被拐婦女兒童的情況睜只眼閉只眼,哪怕每年都有其他地區(qū)來的干警前來解救被拐婦女兒童,除非事情鬧大,當地警方都極少配合。
徐貞和程歐是假借電視臺記者的身份秘密過來的,如果在這兩個民警面前暴露身份,這次的解救行動十有八九要失敗。
孫孟梅從屋里端出一盤瓜子,一一分給坐在方家門前小長凳上的幾個村民。瓜子送到徐貞跟前的時候,她抬臉對孫孟梅笑笑,道了謝,沒接。孫孟梅怯怯地看她一眼,也沒有多客氣,轉背回了屋。
徐貞的視線便再度移向方德華。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上去比沈秋萍要大幾歲,皮膚和大多數南方人一樣偏黑,方方正正的臉,五官兇悍,眼角留著幾道指甲抓出來的血痕。民警把筆錄遞給他,他不會寫字,正接過印泥,用力在筆錄下方按上指印。筆錄涂涂改改了幾處,每個地方都得按指印,他一個個摁過去,也不管手指頭上的顏色已淺,擰著眉頭,一下比一下使勁。
兩個民警見他態(tài)度不好,雖然沒出聲教育,但也臉色難看。還是村主任在一邊打圓場,觍著臉問他們:“那警察同志,這個還要不要帶回去尸檢啊?”
“已經確定是意外事故了,就讓家屬處置吧?!备邆€頭的那個民警操著一口帶鄉(xiāng)音的普通話,收回了印泥,才又看向候在一旁的李萬輝和程歐。他的目光在這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沒有多關注李萬輝,倒是仔細觀察了幾眼程歐,“把尸體打撈上來的是你們兩個?”
程歐點點頭,聽身旁的李萬輝應道:“誒,是?!?
“那就跟我們去趟派出所,把筆錄補充完?!备邆€頭民警把手里圓珠筆的筆頭摁進筆管里,“李萬輝你有摩托車吧?”
一直不發(fā)一言的徐貞抬起頭,朝他們的方向看過去。
被點名的李萬輝愣了愣,然后忙不迭點頭,“有,有,我有摩托,我可以騎摩托跟在后面?!?
派出所距離九龍村比較遠,途中還有很長一段山路,兩個民警開了輛七座的警車,能載他們過去,但不能送他們回來。矮個頭民警聽李萬輝答應,便沖著程歐抬抬下巴示意,“你就跟我們上車,到時候回來再讓李萬輝載你?!?
賠著笑臉點頭,程歐應下來,又轉頭找到早已警惕地抬頭的徐貞,揚聲向她交代:“徐貞啊,那我先去了啊,你……”
話還沒說完,進屋安撫兩個孩子的沈秋萍就突然從屋子里沖了出來,懷中抱著兒子方海陽,一把撲到程歐的腳邊,騰出一只手來死死抱住他的腿,仰起腦袋顫抖著乞求:“帶我們一起走……求求你們帶我們一起走……”
瘦小的男孩被她壓在懷里,驚慌失措地哭出了聲。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程歐更是沒料到這一出,瞪圓了眼對上沈秋萍那雙含著恐慌眼淚的眼睛,感覺到她哆嗦的手抓著他的褲腿,皮帶把他的胯骨勒得生疼。
徐貞騰地站起身,卻還是晚了方德華一步。他就站在離他們兩步遠的地方,一個箭步上前就扯開了沈秋萍的胳膊,扯著她的頭發(fā)往后拖,狠狠幾腳踢向她的背:“你發(fā)什么神經!發(fā)什么神經!進去!給我進去!”
孱弱的女人被他踹得嘶聲慘叫,抱著哭嚎的孩子拼了命地掙扎,還是被他掀倒在地,拖耕似的往方家的屋子扯。徐貞腦仁一緊,飛快地沖上前拉住方德華的胳膊,手腳并用地攔他踹向沈秋萍的腳,啞著嗓子吼起來:“別打!別打!”
“救我!徐警官救我!救我!”沈秋萍聽見她的聲音,又翻個身瘋了一般扯住她的腿,滿是血絲的雙眼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來,嘴里不住嘶嚎:“他會打死我——他會打死我——?。“““ ?
聽到她嘴中的“警官”兩個字,方德華心里一驚,甩開徐貞便愈發(fā)狠命地摑了沈秋萍一巴掌,再去扯她懷里的大哭的方海陽。沈秋萍拼盡全力護著孩子,他見扯不出來,就抬腳跺上她的腿,抓著她的頭發(fā)猛扇巴掌:“你是絆壞了腦殼啊你!發(fā)什么神經!發(fā)什么神經!”
徐貞被甩得幾步踉蹌,眼見著身份敗露,第一時間朝程歐看過去。兩人視線一對,程歐扭頭看向身旁兩個民警,見他們好像早有預料似的干站在原地,一時誰都沒有吭聲。唯獨李萬輝吃驚地張大眼,被人抽了魂一樣愣在警車邊,滿臉的驚疑。
警察?他們是警察?
住在附近的村民都被沈秋萍的慘嚎引出了家門,或近或遠地張望著,沒有要上前勸阻的意思。徐貞見方德華還在踢打沈秋萍,終于忍無可忍,咬牙跑上前一把將他揚起的手反擰過來,在他脫力的瞬間狠狠推開他,掏出自己的警/官/證/展示給周圍的人,拔高嗓門吼道:“我們是市刑警隊的警察——警察——”
遠遠圍觀的村民們聚集起來,有人悄悄跑出人群,去通知更多的村民。
方德華倒退幾步,喘著粗氣對她怒目而視。早在徐貞出手時就靠過來的村主任扶住他,一手抓著他的胳膊、一手拍著他的背,邊安撫邊輕聲囑咐著什么。沈秋萍還摟著方海陽痛哭,伸出發(fā)抖的手,慢慢抓住徐貞的鞋。
蹲下身扶起她,徐貞摸了摸仍在抽泣的孩子的腦袋,攙著沈秋萍起身,將視線投向警車邊那兩個緘口不語的民警:“現在有證據證明沈秋萍系被拐賣婦女,請你們配合解救,把受害人一起帶走?!?
“我花錢買的堂客!”方德華聽了便大吼,掙開村主任的手就要沖上去,額角青筋暴跳,臉紅到了脖子根:“憑什么你們講帶走就帶走??!你們這是搶劫!”
村主任忙又拽住他,伸出一只腳來架在他腿前,壓低聲音訓斥:“方德華——方德華!你給我閉嘴!”
這時已經有大半村民聞訊趕來,手里拿著鋤頭、耙子,一點兒響動都沒有,速速把他們幾個人圍堵了中間。村主任剛剛上任,他再清楚不過這情形會帶來什么后果,當即就一面攔著方德華,一面沖著這些抄了家伙的村民怒吼:“干什么!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
方德華使勁掙開他,拔腿就上前拽住沈秋萍的胳膊!女人的抽泣聲再度變成失聲的尖叫,她胡亂地伸手去抓徐貞,懷里的孩子也再次放聲大哭。眼看著她要被拖走,徐貞顧不上其他,撲上前扯住她的胳膊,猛地反身給了方德華一腿!
這個虎背熊腰的男人被她一腳踹得跌倒在家門前,只一個瞬間就引燃了緊繃的氣氛。不知是誰先大喊了一聲,拿著武器圍在四周的村民們便都舉起手里的家伙,齊齊向中間涌了過來——
李萬輝一早就偷偷溜了出去,此刻見情勢失控,傻傻站在外圍,一動不敢動。矮個頭的警察反應最快,打開車門爬進了警車,翻身跨進駕駛座;高個頭的警察也拉開警車的后門,剛要埋頭鉆進去,就被程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胳膊:“我們在依法執(zhí)行公務!”程歐掰過他的腦袋對他大喊,“這兩天我們都在跟警隊保持聯(lián)系,一旦出事,市局會立刻聯(lián)系你們分局——到時候追責下來,誰都不好過!”
高個兒的民警睜大眼同他對視,鼻孔外張,胸脯劇烈地起伏。村民手中的武器沖著徐貞砸下來,她扯著沈秋萍躲開,退到警車邊,將哭叫著的沈秋萍和方海陽推到高個頭的民警身旁:“鳴槍啊!鳴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