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看著袋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精米,眼神一黯,嘴巴動了動,“他爹,家里只剩下兩把精米了?!?
楊大勇手一頓,繼續(xù)吭哧吭哧地吸著旱煙,只是眉間的褶皺更深了。
林氏將布袋仔細(xì)地系好,嘆了口氣,一臉愧色地道,“都怪我這身子不爭氣,累得小四連口奶都吃不上?!闭f話間,她仔細(xì)地將襁褓里的娃抱了起來,只見那孩子臉小小的,小鼻子被凍得通紅,小身子扭了扭,發(fā)出微微的聲音。
林氏摸摸小兒子的頭,看了楊大勇一眼,試探地問,“要不,我回娘家借點(diǎn)兒?”雖然娘家也不寬裕,但總比他們家強(qiáng)上一些。
楊大勇?lián)u搖頭,“還是算了吧。”本來他想說,去和大哥他們借點(diǎn)的,但想起自家大嫂的德性,他便把話頭咽了回去。
林氏哄著小四入睡,期間看了楊大勇一眼,臉上出現(xiàn)了一抹艱難的神色,期期艾艾地道,“要不,那天王婆子說的事——”吞吞吐吐的話未竟一語。
“這事你甭說了,日后也甭提,就算我楊大勇再怎么窮,我也干不出這等賣兒賣女的事來!”說完,楊大勇站起來狠狠地吸了一口旱煙,然后走了出去。
獨(dú)剩下林氏看著炕上的一雙兒女直嘆氣。
楊宜模模糊糊地睜開眼,就見林氏一臉欣喜地湊過來,“大妞,你沒事了?”
楊宜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婦人,她怎么和自己的娘長得那么神似?聽著婦人一直在喚她的名字,聲音和她娘也極相似。楊宜有點(diǎn)鬧不明白了,她不是,不是死了么?元和二十三年,二十歲的她,被定以私通男子的罪名,生生被打死在童家大院內(nèi)。
但如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氏叫了楊宜幾回,她都是愣愣地看著自己,也不說話,以為昨晚的高燒把她的腦子燒壞了,頓時急得不得了。
“他爹,他爹,快回來啊,你閨女不會說話了?!?
楊大勇挑水回家就聽到自家婆娘的叫聲,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忙放下肩上挑著的一擔(dān)水,沖進(jìn)了屋里。
“大妞?大妞?”楊大勇也是一臉焦急地喚著閨女。
楊宜眨眨眼,看著年輕了十來年的爹娘,她遲疑地叫了聲,“爹?娘?”
“哎——”林氏見她有了反應(yīng),忙欣喜地應(yīng)了一聲,把炕上的被子往她身上拉了拉,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身上可還有哪處不舒坦?”
楊宜搖了搖頭。
此時,小四那邊有了動靜,林氏忙去看小四,也顧不得楊宜這頭了,“大妞,你病剛好,先躺著歇歇,一會娘給你熬香噴噴的粥啊?!?
此時楊大勇也放下了心,叮囑了幾句后,又去干活了。
看著還是壯年的爹娘,又將房子打量了一遍,確定了這兒確實(shí)是她家。楊宜總算消化了她可能回到小時候的事,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某種寓意不明的興奮沖擊著她,讓她整個身體都酥麻不已。她眼眶不禁一紅,她的人生,或許能重頭開始呢,她這回,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怕她娘見了她這副樣子擔(dān)心,楊宜忙側(cè)身身床內(nèi)側(cè)睡過去。
她十歲賣身進(jìn)了童家,從灑掃的小丫頭慢慢熬到大丫頭,再到通房,再到姨娘,這其中的曲折及兇險,只有走過的人才能體會得到。她出身不好,在莊里她也算是極通透之人,但進(jìn)了里頭,才明了她那點(diǎn)靈俐根本就不夠用。大宅內(nèi),本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你想上進(jìn),必定得有人從上面的位置下來,你才有機(jī)會補(bǔ)上去。所以里面的斗爭也厲害,稍有不慎,輕則被罰,重則被發(fā)賣被打死,都是極常見的事。
她那些年,也是走得極艱辛,才爬上了姨娘的位子,可惜,最后還是輸了,輸?shù)靡惶ず浚罱K還丟了性命。而且她背了個通奸的名聲,盡管她是被誣陷的,但世人并不這樣想,她不守婦道的名聲必定會累及家人的。也不知她去后,家人如何了?
摩挲著瘦可見骨的手背,楊宜嘆了口氣,前世年少,經(jīng)事少,被別人許的榮華富貴迷暈了眼,不顧一切地?fù)淞松先ィ瑓s沒料到,最后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還連累家人。那十年,她手上也不干凈,最終輸了,不管是誰設(shè)的局,她都不恨,不是她心善,而是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但凡她還有點(diǎn)盼頭,她都會爭上一爭。
但她的希望已經(jīng)被絕了,一個女人,沒有子女傍身,又被人下藥絕了生育能力,而且,還失了男人的寵愛,還有什么活頭?
再者,她也厭倦了,才會懶得爭辯地死去。
便是她費(fèi)盡周折找出陷害她的兇手又如何?設(shè)局的無非是童家的那些妻妻妾妾,童文棟會處置嗎?當(dāng)一個男人的心已不在你身上時,連聽你一句話也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