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地連開荒帶翻種,總共忙碌了五日,好歹沒有耽誤功夫,人家收完小麥種好晚棒子,他們也順順利利收了尾。
夕陽西下,拉長他們的身影,晚風徐徐,吹去連日的疲憊。不管過程多么辛苦,當他們?nèi)苏驹诘仡^,看著整整齊齊的一片田壟時,那種喜悅的心情,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更值得高興的是,薛松的傷已經(jīng)差不多全好了。家人健健康康,來年的糧食有著落,這幾乎就是莊稼人最樸實的追求。
晚上葉芽做了打鹵面,可惜薛柏遲遲未歸。
“三弟怎么還沒回來?”葉芽站在門口,有點擔心,她問薛松:“以前也這么晚沒回來過嗎?”
薛松默默算了算日子,向她解釋道:“這幾日太忙,我都忘了,每到月底,他都會在鎮(zhèn)上擺攤替人寫信,大概天黑時才回來。咱們先吃吧,給他留點就行。”
原來是這樣,葉芽放下心,她還擔心薛柏在路上出事了呢,畢竟那條山路有一處挺陡的。
而遠在鎮(zhèn)子上的薛柏,見往日約好的那幾戶人家都已經(jīng)來過了,街上人越來越少,偶爾傳來婦人呼兒喚女歸家吃飯的聲響,他也就開始收拾東西,將擺攤的用具還給好心的布店掌柜,告謝后,腳步輕松地往回走。今日收益不錯,賺了三十文錢,回家交給二嫂,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想到她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他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天色已經(jīng)暗了,路上行人甚少,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一位老婦人身上,那人剛剛從前方的弄堂里走出來,看上去五旬左右,看走路的姿勢,身體還算硬朗。
可這個念頭剛起,那老婦人突然站定,抬手似欲扶額,緊接著卻撲通一聲朝前栽了下去!
薛柏大吃一驚,趕忙跑過去扶她。
“大娘,您沒事吧?”老婦人睜著眼睛,但神色迷迷瞪瞪,儼然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這是怎么了啊,頭暈的很,哎呦,我的腰……”老婦人瞇了會兒眼睛,覺得好點了,又睜開,一邊問薛柏,一邊扶著他要站起來,沒想才起身到一半,就扶著腰連聲呼痛。
薛柏不敢強行拉她,“要不我送您去醫(yī)館看看吧?”老人身子骨不好,可不能隨便應付過去。
“不用不用,我這腰疼是老毛病了,撐一會兒就好,就是走不動道。這位小哥兒,我趕著要回家呢,能麻煩你扶我一程嗎?哎呦……要是你有急事,那就扶我去那邊坐會兒吧,待會兒我自己走?!?
老婦人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身子也瘦,滿臉無助地仰頭望著他。薛柏實在無法狠心將她一人丟在這里,便道:“我不急,這就送您回去吧,不知您家住哪兒?”大不了回頭跑幾步,夏日天長,還是能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趕回去的。
老婦人眼底掠過滿意之色,抬手指指前方,示意薛柏扶她往那邊兒走。
她家離方才的道口并不遠,奈何薛柏不敢走太快,硬是費了不少功夫。
兩人最后停在一座兩進的宅院前。門口收拾得干干凈凈,大門上的黑漆均勻完整,沒有半點脫落,再看看老婦人身上的細布衫子,想來她家境況還不錯。
他一手扶著老婦人,一手敲門。
里面?zhèn)鱽砑奔钡哪_步聲,然后門就從里面打開了,過來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
薛柏將人交給小丫鬟扶著,叮囑兩句,轉身就要離開。
老婦人拉住他再三挽留,非要請他進去喝杯茶再走,薛柏只好言明家在山里,再不走就要趕夜路了,老婦人這才肯放了他。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小丫鬟忍不住問道:“老夫人,這就是老爺相中的那個書生嗎?”長得還挺俊的,這回小姐應該會滿意吧?
楊老夫人笑著點頭,松開小丫鬟的手,不緩不急地朝內(nèi)院走去,身板挺直,哪有半點腰疼的模樣?
楊老爺閑散地坐在飯桌旁,閉目養(yǎng)神,老神在在的等著那娘倆進來。
外面?zhèn)鱽硎煜さ恼{笑,他睜開眼睛,精明的目光首先便落在孫女楊馨蘭臉上,見她俏臉泛紅,往日張揚跋扈的眉目里終于有了點姑娘家該有的羞澀,就知道這事基本差不多了。
“怎么樣?今天你們娘倆也試探了,也見過人了,可否滿意?”
楊馨蘭輕哼了聲,卻也沒有羞惱地跑開,徑自坐在他旁邊,一雙美眸在兩位老人身上打轉,想聽聽他們是怎么說的,雖然她心里已經(jīng)愿意了。
楊老夫人把伺候的小丫鬟遣了出去,坐在丈夫另一邊,點頭道:“人不錯,樣貌好,品性也好,只是,我怕他不愿意入贅咱們家?。俊?
他們家本是東橋鎮(zhèn)上的富戶,家有良田百頃,更有好幾個生錢的鋪子,可惜合該遭劫,楊馨蘭三歲那年,她爹因為惹了有權勢的惡霸被人陷害入獄,為了疏通官府把人救出來,老兩口賣房子賣鋪子又賣地,最終也沒能如愿,只得了個人病死在獄中的消息。
噩耗傳來,大肚子的兒媳婦受驚過度一尸兩命,落下個已經(jīng)成形的男胎,老兩口在連番的打擊下差點疼死過去,唯一的兒子和孫子都死了,這讓他們以后可怎么活啊!
但不管多傷心,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何況家里還有個粉雕玉琢的寶貝孫女需要他們照看。偌大的家業(yè)雖然沒了,還有這處宅子,還有五十畝良田,楊老爺本就有些手段,十幾年下來,雖然因為兒子的事不愿再從商,卻也讓家產(chǎn)翻了番,過起了殷實的小地主日子。后來得到消息,說是仇家得罪了更有來頭的權貴,死的更慘,老兩口壓在心底的仇恨隨之而散,開始專心替孫女尋找合適的入贅人選。
楊馨蘭生的花容月貌,又是老兩口精心教養(yǎng)長大的,不說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那也是附近小有名氣的才女,眼界自然高,丑的看不上,壞的看不上,高矮胖瘦總之但凡主動來求入贅的,她都能挑出毛病來,慢慢地耽誤到今天,成了十八的老姑娘。
上個月有人跟他們提了薛柏,楊老爺仔細打聽了一番,很滿意,然后就有了今日這出。
“愿意不愿意,得問過才知道。再說,他家窮成那樣,哥三個至今都沒有媳婦,只要他答應入贅到咱們家,我許薛家二十畝田地,他兄弟的親事也都由咱們承擔。他們兄弟感情好,就算不為他自已,他也要替那二人考慮。”楊老爺轉著眼前的茶盅,依然笑瞇瞇的樣子,十分淡定。
男子入贅可就與功名無緣了,楊老夫人還有些不放心:“就是因為他家里窮,我才更不踏實,他們省吃儉用供他讀書,不就是期望他考秀才中舉掙功名嗎?將來當官發(fā)財……”
“你當官老爺是那么好當?shù)??”楊老爺嗤道,抬眼打斷她的話,“秀才,舉人,進士,一個比一個難考,特別是進士,就算有名師指點,也未必能中。就咱們這小鎮(zhèn)子,就憑東街那個落魄舉人,能教出進士來?他們家哪有錢供他一考再考?他若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與其埋頭苦讀去掙一個縹緲的前程,倒不如入贅咱家享受現(xiàn)有的富貴,且他入贅的理由也是現(xiàn)成的,為兩個兄長考慮,傳出去也不算太難聽。放心吧,我會找機會與他談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信他舍得拒絕?!?
他們老兩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話,楊馨蘭就托著下巴瞧著。
人她是滿意的,事呢,有精明的祖父做主,相信也不會出差錯。不過,若是他見過自已后,會不會答應地更加痛快?
那就找機會見見他罷,想到剛剛偷瞧到的俊朗面孔,她的臉又禁不住熱了。
楊家人的打算,薛柏并不知道,他怕回去太晚家人擔心,幾乎是一路跑回來的,快到村口才停了下來,在晚風里吹了一會兒,等呼吸平復后快步朝家走。
遠遠的,就見三個模糊的身影坐在院子里,他甚至聽見了二哥的小聲嘀咕。
他趕緊跑了起來,“大哥,我回來了,今天人多,耽誤了,你們吃過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