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晨光照進室內時,秋葉紅還在酣睡,一只手臂已經伸到帳子外,上面正有一只大蚊子進餐。
這間小小的斗室只擺著她這一張床,透過破了幾個洞的布簾子,可以看到外間比這里大不了多少,擺著一張桌子一張床,地下還有散放著的鍋碗瓢盆,讓這室內顯得更加窄小擁擠。
此時正有一個男人蹲在門口生火爐,吹著爐火,放上小瓦罐,一鍋熱騰騰的米粥就熬著了。做完這一切,他躡手躡腳的走進室內,側耳聽聽里間并無聲息,便躡手躡腳的站到門后,輕輕的翻看兩個瓦罐,一面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怎么又多了幾個?….”說著扭頭往里間又看了眼,面上便是幾分羞愧與不忍,這個大男人的眼圈猛然就紅了。
秋葉紅打著哈欠從里面走出來時,就看到這個男人跟往常一樣,一日有半日的在發(fā)呆,也不理會自去洗漱,回來看那男人已經給她盛好了飯,想起什么似的,忙從屋內的籃子里拿出兩塊糕,晃著笑嘻嘻的遞給男人,她如今的爹,富文成。
“昨個得的,你也嘗嘗?!鼻锶~紅說道,自己拿著一個吃了起來。
富家的點心,皆出自從京城里請來的那位點心廚娘之手,據(jù)說紹興府最大的酒樓鴨頭瑙都比不過,但也因為名聲太亮,秋葉紅不敢動了偷攢著出去買的念頭,生生斷了一條財路。
“你又去那邊尋事做了?”富文成捏著梅花餅,并沒有吃的意思,看著秋葉紅幾口吃完了,還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頭,差點掉下淚來,他的目光便轉到這快已經沒了形狀的梅花餅上,這個,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秋葉紅悶頭吃完了粥,早習慣了富文成莫名的發(fā)呆。
日光照在室內,讓這男人的臉面格外清晰,他的年紀大約三十多歲,臉色青白,因為瘦骨嶙峋,顯得十分高挑,就如同一根竹竿一般,長相一般,算不上好看,但出去也嚇不到人,手指粗糙骨節(jié)大,顯然不是拿慣筆墨紙硯的讀書人,怎么偏生就悲春傷秋的性子?
畢竟是半路來的,對于富文成的過往,秋葉紅版的富慧娘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大夢初醒后,就是這個男人在身邊細心伺候,愛女之情讓人心痛。
再就是通過鄰居大嬸的冷言冷語,知道他們是投奔富貴親友的落魄人,妻亡家敗女病,投親靠友寄人籬下,悲春傷秋也不足為怪。
“也無甚大事,不過是替幾個粗使丫頭打打下手,我在家一個人也是悶著,那里人多說說話也熱鬧?!鼻锶~紅不愿細說。
不得已的寄人籬下,富文成總是滿心不愿,很反對她到那邊去。
紹興富家的族眾繁多,旁支無數(shù),前來討生活的本家數(shù)不勝數(shù),富文成父女住的這院子,一多半就是這樣的族人。
但富文成卻不是旁支,而是正兒八經的本家,往上論,他的爺爺跟如今富家的大老爺?shù)臓敔斒怯H兄弟,只可惜他爺爺子嗣單薄,又早亡,只留下一個兒子,就是富文成的爹,偏巧這位大少爺也是個命薄的,再加上錦衣玉食的嬌養(yǎng),小小年紀吃喝嫖賭無不做,生生掏空了身子,富文成剛落地,就一命嗚呼了。
富文成的娘也是個奇女子,跟富家人鬧騰一場,帶著富文成改嫁去了,按理說寡婦再嫁也不是稀罕事,讓富家合族氣憤的是,竟然把富家的血脈也帶走了,富文成雖然后來還是認祖歸宗了,但卻不在此地生活,除了認宗時進過富家,這還是第二次登富家的大門。
曾經屬于他們家的房產早就分了,哪里還有他容身的地方,何況他又是個異鄉(xiāng)長大,半路認宗的子弟,就算是夠資格對當今的富太爺喊一聲大伯父,血液上是如假包換的富家大少爺,但地位上卻也不能真的跟如今的富家大少爺富文禮同起同坐,所以,他們也如同其他求親來的人一般,住進了這個大雜院。
雖然同樣境遇的人,不代表就要惺惺相惜,例如方才鬧了一出的胖大嬸,就因為富文成父女占了她原本要用作兒子婚房的屋子,而與富文成父女不共戴天,恨不得將他們趕出去為凈。
偏罵不過秋葉紅,打不過富文成,只得每日在外那菜板出氣。
“你莫要去哪里跟人低聲下氣,爹,養(yǎng)的活你?!备晃某蓢诟赖馈?
秋葉紅隨意恩了聲,也不放在心上。
她醒來的時候,家里半分錢沒有,富文成會泥瓦活,打工半年,攢下二兩銀子,吃喝穿用花的凈光。
送走出工的富文成,秋葉紅從門后的瓦罐里取出攢下的二兩銀子并十個大錢,用從富家長房姑娘們小廚房里取來的油紙包了,塞進夜壺里掖到床底下,整整衣裳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