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聲音來聽,應(yīng)是重物,果然望過去,從傅辰的角度看到的是一個在水中掙扎的身影。
那身皇子服,還有略顯熟悉的體型,就在幾個時辰前,他還見過此人,七皇子邵華池。對危險的敏銳直覺,讓傅辰動作先于思考轉(zhuǎn)身躲入柱子后,將自己的身體掩住了確定不會被發(fā)現(xiàn),才將視線移了過去。
也不知是掖亭湖這塊區(qū)域?qū)嵲谔В€是得了什么令,這里鬧出這么大動靜,也沒見有人聞聲尋來。但傅辰借著多年觀察,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邵華池全然不見之前的皇子風(fēng)范,此時撲騰的模樣與天下所有溺水的人一樣,狼bèi不堪。
岸邊站著三個皇子,為首的是二皇子邵華陽,早已宮外開府,擁有一群門客和幕僚,是皇位目前呼聲最高的,也是與晉成帝最像的皇子。他一身金黃色蟒袍,輔以金邊,九蟒躍于其上好似要沖破云霄,前幾日他得的差事被皇帝嘉獎,又恰逢生母――大晉朝的皇后再次懷孕,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之時,身旁是八皇子和十二皇子,這兩位是同胞兄弟,同屬于邵華陽派別,他們冷眼看著邵華池,不時發(fā)出譏誚的笑意。
“七弟,怎的如此不小心自己掉下去了呢,哥哥這叫喊人來救你。”邵華陽雖是如此說,卻站在湖邊絲毫沒有動作,折了條柳枝下來,綠葉在空中晃了晃,下一刻便斷了兩段扔到了湖面上,在一圈圈漣漪中上下蕩漾。
好像在他眼里,這柳條就是七皇子似得。
“七哥,我們知道你水下閉氣的功夫了得,要再戲耍咱們,我們可就走了!”八皇子年少時便是宮里宮外的霸王,母妃娘家是兩朝元老的公孫家,家中勢力穩(wěn)固,又一直有帝寵,是個人人見了害怕的鬼見愁,一旁的十二皇子也是附和著哥哥。
口中說著關(guān)心的話,但臉上卻帶著不明顯的笑意,冷眼旁觀掙扎的邵華池。
從傅辰的涼亭方位,聽不清幾位皇子的對話,只能看到邵華池那越來越微弱的掙扎。
好一會咕嚕嚕,沉了下去,再也沒有浮上來。
水面上還泛著一圈圈波紋,就這么簡簡單單的歸于平靜。
傅辰的心,半度寒涼。
其實在今日變相拒絕七皇子的時候,他便有所預(yù)告,七皇子在宮中風(fēng)評并不好,特別在信奉鬼神的年代,那如同受了詛咒的臉和那乖戾又陰沉的性子,總是有些不恰當?shù)膫餮裕m說嚴忌談?wù)撝髯拥氖欠牵l能沒個想八卦的心,偶爾為之也沒的查蹤跡。加上性格缺陷,樹敵不少,現(xiàn)在沒了母妃的庇護,成了棄子,就應(yīng)了那句落地鳳凰,不如雞,定然要遭到報復(fù)。
只是他沒想到的,會來的如此之快,如此的沒有顧忌。
而那幾位皇子,特別是那為首之人邵華陽,眼底沒有一絲溫度望著漸漸平靜的湖面,直到過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才施施然離開。
而傅辰隱約聽到,嘈雜的呼救聲遲遲響起,幾個太監(jiān)跑了過來,動作像是刻意延緩,慢了幾拍,才跳下了水,隨意摸索了一番,就上了岸,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傅辰感到自己的腿已經(jīng)站麻了,掖亭湖才又恢fù了平靜。
等麻勁過去,他確定再也沒人來才走了出來,看了看那人掉水的方位,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許久,怕是早已成了湖下亡魂了,他就是下去又有什么用。
這才又往湖里漂了下抹布,將塑像前的石碑給仔細擦干凈,卻注意到自己的雙手居然顫個不停,差點連抹布都拿不住。
分明是初夏的季節(jié),居然從骨子里冒出了涼意。
皇子失勢尚且如芻狗,更妄論他們太監(jiān)。只這時日,又哪由的他來傷春悲秋。
把湖心亭都打掃完畢了,他又一次把目光投到那個地方,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少年掙扎的影像。
緩緩閉上了眼,再次睜開后,將手上的物品擱下,準備將身上的外套脫掉。
在這水底下,恐怕魂魄也是不得超生的。
無論如何,至少要入土為安。
“我以為,你會繼續(xù)當做沒看到。”
一道嘶啞猶如破鑼的聲音,鉆入傅辰的耳膜,將他震得頭皮發(fā)麻。
聽著有些像他昨兒晚上長春門外冷風(fēng)的呼嘯聲,陰嗖嗖的,讓人渾身都不舒服。
他像是見了鬼一樣尋著,這里從剛才就只有他一人,聲音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便看到晉太宗雕像后面,走出來一個全身濕漉漉的人,也不知在那待了多久,又觀察了多久。
那人如同被雨淋了的鴨子,左右搖擺,似是脫了力,眼皮耷拉著,嘴唇慘白發(fā)紫,原本束好的頭發(fā)也像打結(jié)的面條膩在一塊,卻絲毫不影響那雙黑瞳中迸射如刀鋒利的光芒,亮得刺人。
那半邊如鬼面容越發(fā)猙獰恐怖,有的腐肉甚至因為泡得漲了,發(fā)白墜下,而另一邊卻仙氣十足。
傅辰打了個顫,這次倒不是害怕,他不是古人,對鬼神的敬畏還沒到喪心病狂的地步,只是對自己剛才的不警覺有些細思恐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