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殿,氣氛莫名尷尬,宮人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噤聲默言。
太后娘娘剛訓(xùn)完圣上,轉(zhuǎn)頭言家四姑娘就出現(xiàn)了,瞧言四姑娘的模樣,像是剛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氣喘吁吁,額間滿是汗珠。
兩個小黃門在地上跪著,太后暴跳如雷:“我有讓你趕著四姑娘跑嗎?”
其中一個小黃門委屈地指著另一個小黃門:“是他帶著四姑娘跑的,一見奴才拔腿就跑?!?
太后作勢就要罰人,小皇帝適時出聲:“母后,這都是朕的旨意。”
太后不滿地剜向小皇帝,可小皇帝壓根就沒看她。
少年坐在殿上頭,一雙眼烏沉沉地望著底下站著的言婉,望啊望,他不由自主站起來,一步步走向她,掏出一塊手帕,遞到她手里。
小皇帝直白得很,沒有半點掩飾,眼底盛滿笑意,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我想見嫂嫂,怕嫂嫂不肯過來,所以才假借了母后的名義,本想與嫂嫂商量一些事情,可惜被母后打斷。”
太后氣得青筋直跳,無奈在言婉面前,只能忍下去,平靜數(shù)秒后,盡量控制自己的怒氣,指著下面靜坐已久的祁王,“你要商量什么事情和你三哥說便是,四姑娘是你三哥的未來妻子,你和你三哥商量也是一樣的?!?
一直喝茶毫無存在感的祁王此時應(yīng)景站出來,“是啊,圣上有事,大可與微臣相商?!?
小皇帝撅起紅潤的唇,“現(xiàn)在沒事了。”
尋常人被小皇帝當眾拂了面子,定是窘迫萬分,然而祁王卻微笑從容,臉上溫柔神情未改,雙手作揖,恭敬地回應(yīng):“日后圣上有事,微臣一定立刻趕赴進宮?!?
小皇帝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祁王臉上依舊掛著笑意,視線從小皇帝身上移開,無情無緒,余光瞥見旁邊站著的言婉,不由地多看幾眼。
這就是他未來的王妃了。
起初他只知道自己與言府的姑娘有婚約,并未特意詢問,他常年被外放至苦寒之地,郁郁不得志,所以從未關(guān)心過自己的婚約者。無論娶誰,對于他而言,都無所謂,反正只是一個妻子的虛名罷了。
而如今,他見了她,目光卻遲遲移不開。
她往他胸口上撞的時候,似乎將另外的東西也撞進了他的心里。剛才她被小黃門拉著逃跑的樣子,著實可愛,三步一回頭,眨巴著眼睛,迷茫又無助。
她用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望他一眼,他接了她的目光,像是干涸已久的樹忽地有了甘泉澆灌,一瞬間綻放新葉。
春意盎然。
在外人面前,祁王一向規(guī)矩守禮,從未有半點差錯,男女大防,雖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但是他現(xiàn)在還不該與她親近。
他應(yīng)該回去坐下的。卻終是忍不住挪開步子,柔聲關(guān)切:“四姑娘,先坐下吧。”
她點點頭,跟著他一塊入座,就坐在他旁邊,祁王心中歡喜,難得過分殷勤一次,主動端茶遞水。
她卻沒有接他的茶水點心,眼神巧妙地躲開他所有探究。
祁王一愣,繼而尷尬地收回懸在半空的手。
言婉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從剛才在宮墻邊撞見祁王起,她的記憶就一層層翻滾出來,擋都擋不住,像是無邊的怨氣洶涌澎湃地往外鉆,鉆得她腦袋疼。
這就是做過一世夫妻的壞處了。沒有見到舊人之前,尚能云淡風輕地過日子,一旦見到舊人,腦海中就只剩恨意與憤懣了。
她應(yīng)該是愛過他的。無依無靠的小孤女,靠著嫁人換了新天地,雖然被自己的六妹橫插一腳,由正妃變成側(cè)妃,但是再怎么樣,面對溫柔多情的夫君,她心里總是感激的。
感激上蒼終于讓她獲得安穩(wěn)的幸福,府里的日子再怎么難熬,多了一個夫君,也就多了一片光明。
起初他應(yīng)該也是喜歡她的。他喜歡她的貌美,喜歡她的溫順,喜歡她受了委屈卻從不在他跟前抱怨。可漸漸地,他看膩了她,她身上那些令人喜歡的特質(zhì),到頭來變成他嫌她無趣的理由。
后來,他得了她的嫁妝,知道了嫁妝里的秘密,又開始對她好起來。她以為她再無得寵的機會,歡喜雀躍,被他的回心轉(zhuǎn)意感動,殊不知,她盼來的恩寵,卻是索命的毒-藥。
他做了皇帝,轉(zhuǎn)頭便將她丟下,他不再需要她了,從他成功登上帝位那一刻起,她便變成了一個累贅。
言婉記得,自己死的那天,是七月初七,她捏著鴛鴦荷包在屋里等他,換了新衣戴了新釵,練習過無數(shù)遍的“吾皇萬歲”聽起來如黃鶯般婉轉(zhuǎn)甜美。她等著恭賀他,他卻等著看她死。
言瑛將毒-藥端進來的時候,她望見窗欞綠紗后的人影,她哭著喊著求他救她,可是他站在芭蕉葉旁,始終未曾往前一步。
“四姑娘,你不喝三哥的茶,那便喝朕的罷。”
小皇帝的話將她拉回現(xiàn)實,言婉笑著看過去,落落大方,“我桌上有茶,無需喝任何人的茶,多謝圣上好意?!?
太后剛要出言阻攔小皇帝,猛地聽見言婉這么一句,當即放了心,將小皇帝按住,不讓他過去。
誰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往別人茶里放巴豆的事,他也沒少干。
太后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就怕自己一時沒看住,小皇帝又做出什么荒唐事來。
殿內(nèi)莫名其妙沉默下來。
太后咳了咳,看了眼言婉,見她面色如常,只是有些焦慮,似乎急著出宮。太后想起正事來,對祁王說:“你在外歷練,雖然收獲頗豐,到底是苦寒之地,不宜攜妻帶子,以后你就留在安城?!?
不等祁王回話,太后略微停頓,語速放慢,繼續(xù)道:“你與四姑娘的婚事,也是時候該準備起來了?!?
祁王立刻應(yīng)下,態(tài)度恭順,神情激動,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太后很是滿意。
祁王一向聽話孝順,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從來沒有半點怨言,即使被外放至苦寒之地,每月也不忘遞折子進宮,問候她身體是否安康。
舜之若是有他一半懂事,她也不至于日日操心苦惱。
太后收回視線,讓人賜一對玉如意,分開來贈予祁王與言婉。
祁王想起什么重要事,起身來至言婉跟前,掏出一塊玉佩,“我與姑娘初次見面,不撞不相識,尚未來及賠禮。今日出來得匆忙,未來及準備什么,身上只有這一塊玉佩,乃是先帝所賜,如今轉(zhuǎn)贈姑娘,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少女凝視數(shù)秒,而后接下他的玉佩,“謝謝王爺?!?
她接了他的玉佩,按理說,也該以荷包相贈,但少女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媚媚地站在那笑。
她沒有打算給他回禮。
祁王迅敏地意識到這一點,先是發(fā)愣,而后迅速恢復(fù)清雅隨和的模樣,自然而然地轉(zhuǎn)移話題:“四姑娘平時喜歡讀什么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