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言最后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文學(xué)院的。起初誰也沒把那個其貌不揚的男生放眼里,可跑到最后五圈的時候,他和戚言一前一后,已經(jīng)將剩余對手徹底甩開。戚言個高腿長,跑起來步幅大,節(jié)奏穩(wěn),賞心悅目,該同學(xué)比戚言足足矮一頭,步幅上劣勢,但勝在頻率,跑起來別有一種堅毅。
宋斐攥著手機,但后半段幾乎眼睛都沒離開過賽場。他看得出,戚言已經(jīng)盡了全力,可最終還是跟在對方后面三步?jīng)_過終點。廣播里恭喜文學(xué)院第一,生科院第二,還報了運動員的名字,宋斐沒怎么聽,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戚言身上。
那人彎腰拄著膝蓋,不住喘氣,宋斐知道他已疲憊到極點,最后沖刺根本就是拼極限。要是自己,宋斐想,這會兒肯定就是咣當(dāng)一聲成大字型躺地上,愛誰誰??赡鞘瞧菅裕瑹o論何時都要保持形象,也不知道這種近乎變態(tài)的自律是天性使然還是后天培養(yǎng)。
終點線就在宋斐他們區(qū)域附近,如果這時候戚言看過來,絕對可以跟宋斐對視上。而且就宋斐他們現(xiàn)在清一色的大白袍,想不鎖定都難??蓮氖贾两K,戚言都背對著這邊,直到離場,也沒看過來一眼。
吐槽歸吐槽,宋斐還是挺替他可惜。以這貨的性格,沒拿第一就等于失敗,第二還是最末都沒差別了,這么一想,再去看那個落寞的背影,就有點不爭氣地心疼。
運動會持續(xù)了兩天,第二天下午的時候一直忙碌于賽事組織、裁判、記分員等多個關(guān)鍵崗位的體育系同學(xué)終于搖身一變,成了掃地僧——表演賽開始。
通常情況下,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但當(dāng)兩者差距太過懸殊的時候,即便把弱勢的撤了,強者依然會讓你瞠目結(jié)舌。幾乎就是一陣風(fēng),嗚一下子就從面前刮過,根本來不及看人影,只能用肉眼去追尋健兒身后被帶起的喧囂塵土。
最后440的同學(xué)們得出結(jié)論——術(shù)業(yè)有專攻,咱還是好好練太極吧。
隨著運動會落幕,天氣漸漸轉(zhuǎn)涼。校園里一些不耐寒的闊葉樹已經(jīng)開始泛黃,偶有幾片隨風(fēng)飄落到仍然傲立挺拔的松柏上,金黃的葉子配著深綠色的松針,別有一番美。
宋斐又恢復(fù)了他專有的規(guī)律作息——上必修課、逃選修課、追新番、刷手機??梢粋€禮拜下來,他覺出了別扭。原本宿舍里就王輕遠(yuǎn)一個人天天不是看書就是做題,向陽通常是跟媳婦兒用手機親熱,任哲則是從早到晚除了上課很難見到其人影,不是在撩學(xué)妹就是在撩學(xué)妹的路上。但最近幾天,440日日爆滿,而且除了宋斐捧著筆記本,剩下那仨都是伏案刻苦,光從背影都能看出“勤奮”二字。
這天下午沒課,宋斐一覺到傍晚,本是段美好時光,卻以“在一種奇異而恐怖的寂靜中驚醒”悲慘收尾。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這種寂靜并非純粹的無聲,而是99的無聲1的微妙低分貝聲響,這種低分貝是偶爾翻書嘩啦啦與筆尖劃紙沙沙沙的綜合體,放在99安靜的大背景下,格外“振奮人心”。
宋斐在上鋪坐起來的時候,夕陽正好。440被籠罩在溫暖而柔和的光暈里,連同上鋪的一個“懵逼者”和下桌的三個“好學(xué)生”。室友們伏案勞作的背影在這個瞬間與前男友完美重合,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宋同學(xué)產(chǎn)生一種“剛出虎穴又進(jìn)狼窩”的驚悚感。
“咳,”宋斐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我能打斷一下您二位嗎?”
話是對著三個人說的,但王輕遠(yuǎn)很有默契地一動沒動,向陽和任哲則熱情抬頭——
“咋了?”
“干啥?”
宋斐很欣慰,起碼室友們對自身的定位還依然精準(zhǔn)。
“該我問你倆吧,中邪了還是著魔了,這么刻苦想上天?”
任哲給向陽一個眼神,示意,你說。
后者點點頭,向上看過來,苦口婆心:“兄弟,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啊?!?
宋斐仿佛看見對方桌上的真題正散發(fā)著閃瞎雙眼的七彩霞光。
“問題是你倆四級不都過了嗎?!”這話說出來很傷感,但宋斐也顧不得了,他要捍衛(wèi)“440唯一不屑于過四級的鐵血真漢子”的尊嚴(yán)。
倆室友卻因此話面面相覷,最后一致應(yīng)聲:“對啊,所以我們在復(fù)習(xí)六級?!?
輪到宋斐傻了,他懷疑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你倆要考六級?陽子你不是說過了四級這輩子再不碰英語書了嗎,上必修課都不碰!任哲,全世界都應(yīng)該普及漢語,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向陽放下筆,仿佛追憶起了曾經(jīng)的似水年華,瀟瀟灑灑,眼神遙遠(yuǎn)迷離。片刻后,迷離散盡,只剩凄涼,他望向宋斐,幽幽嘆息:“年輕人,你不懂,有一種刻苦叫你媳婦兒覺得你應(yīng)該刻苦。”
宋斐咽了一下口水,忽然很想給向同學(xué)一個安慰的擁抱。
“那你呢?你總沒有媳婦兒了吧?!毕蜿柕臒o奈可以理解,任哲的發(fā)奮毫無理由啊。
不想任哲一甩飄逸秀發(fā):“哥們兒,還沒看清現(xiàn)實嗎,你能靠學(xué)習(xí)成績撩妹的時間只剩下不到三年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宋斐又咽了一下口水,終于覺得還想睡個回籠覺的自己確實其罪當(dāng)誅了。
“我下樓打個水,有誰要帶沒……”宋斐跳下床,決定去開水房平復(fù)一下心情。
王輕遠(yuǎn):“不用?!?
任哲:“中午剛打完?!?
向陽:“我等會兒去,順便食堂吃口飯。”
一入學(xué)府深似海,從此學(xué)渣是路人。連打水都不用自己了,宋斐悲從中來。
自從被沒收了熱得快且導(dǎo)員點名批評之后,宋斐他們宿舍很是安分守己,這陣子都是拎著暖壺下樓打水。宋斐準(zhǔn)備先吃飯,再打水,遂將翠綠色暖壺放到水房門前汪洋大海般的暖壺陣中,且很有心眼地靠在了水房窗臺底下。一是這個位置好記,二是窗戶有護欄,方便他用隨身攜帶的自行車鎖將暖壺與鐵欄桿牢牢鎖在一起。
防火防盜防丟壺,多么痛的領(lǐng)悟。
剛到五點的食堂冷冷清清,菜品還沒擺全,遑論學(xué)生。一眼望過去就幾個腦袋,剩下的全是一排排空蕩塑料凳,宋斐徑直走到第一個窗口,先打了白飯,再移到第二個窗口,果然新菜式又迫不及待擺出來了。
“今天來挺早啊。”常年在這一區(qū)域打菜的阿姨都認(rèn)識宋斐了,敢于挑戰(zhàn)新菜式的同學(xué)有,但總來挑戰(zhàn)的就鳳毛麟角了,久而久之,她都不忍心在盛菜的時候施展“抖腕”技能了。
“嗯,沒課。”宋斐笑得乖巧可愛,實則全部注意力都在菜上,那紅白相間的新菜勾起了他練太極扇的美好回憶,但即便閱菜無數(shù)的他,眼下也有些吃不準(zhǔn),“阿姨,今天這個是什么?”
“西瓜炒年糕?!?
“好的,我來一份麻婆豆腐?!?
——宋斐喜歡嘗新,但也不是缺心眼。
吃到一半的時候,食堂漸漸開始上人,距離高峰期起碼還有半個小時,所以宋斐也沒太在意,繼續(xù)吃自己的。直到一個人在對面坐下。
宋斐第一反應(yīng)是皺眉,抬頭就想說同學(xué)那邊有的是位置你何苦跟我擠,可看見戚言的臉,瞬間噎住了,幸虧吃的豆腐而不是肉,這才勉強咽下去。
“真巧?!逼菅晕⑿Γ€是那個團結(jié)友愛的樣子。
宋斐瞄了眼他盤子里的紅白相間,沒忍住,問:“你問這是啥菜了嗎你就打?”
戚言想都沒想:“不用問,一看就知道,西瓜炒年糕?!?
宋斐無言以對,只剩欽佩。
行,咋看出來的就不追究了,問題是:“你以前沒這么重口味啊……”記得倆人在一起的時候,每回自己打新菜,都能惹對方無語望天。
戚言愣了下,低頭開始吃飯:“偶爾也換換口味?!?
宋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點怪,但怪在哪里,又說不出來。幸而,這種難捱的微妙很快就被對方“一言難盡”的表情吹散了。
宋斐忍著笑:“來吧壯士,給個嘗后感?!?
戚言吐出年糕,破天荒給了一個字:“操?!?
逼得三好學(xué)生飆臟話的神菜最終全部送給了殘羹車,戚言硬生生刮分了宋斐三分之一的麻婆豆腐。就算打菜阿姨沒克扣吧,也禁不住這么共享啊,而且倆人吃一個菜,怎么都好像哪里不對,后面宋斐實在扛不住,又去打了一份宮保雞丁。結(jié)果人家戚同學(xué)一點不見外,筷子又往雞丁上戳。
宋斐怒了:“你到底吃哪個!”
戚言沾著飯粒兒的臉上滿是茫然無辜:“不能倆一塊兒吃嗎……”
宋斐囧,思來想去,好像都只能這樣回答:“也沒啥不能的……”
戚言又笑開來,配上嘴角飯粒兒,顏值神奇般地又上了好幾個臺階。
宋斐快被閃瞎了,索性再不看他,低頭扒拉米飯。
其實戚言不懟他的時候,挺好的,就跟現(xiàn)在一樣,帥氣里透著軟萌,英俊中藏著可愛。剛好那會兒,他還一度幻想過在上面來著……算了,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fēng)雨。
“對了,這幾天你沒事別出去。”戚言忽然放下筷子,什么軟萌可愛早沒影了,又是一貫的祈使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