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越是如此,李珣越覺得林閣的反應(yīng)奇怪,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感覺怪怪的,卻又說不出怪在哪里。
半晌之后,林閣越虛弱的嗓音才響了起來:知道了?”
此言一出,無疑證實(shí)了妖鳳話中的真實(shí)性。
只聽到林閣慘笑兩聲:“我能有什么辦法?當(dāng)年,師尊與我長談了一日一夜,說盡了那孩兒的壞處,我?guī)状伍_口都抵不過……我也想與你商量,但看你那神情,我又該怎么開口?
“師門恩義,我一輩子也償還不了,又怎能違逆師命?我還想回山,請六師叔為我做主,只是才耽擱了一日,便傳出你被圍堵在十萬大山中的消息!
“那時候,你要我怎么辦?去與你共抗師命?還是將你圍殺當(dāng)場?鳳凰兒,你可知我當(dāng)年心中的苦楚,可知我當(dāng)年的慘處!”
林閣的話音凄厲悲慨,但在場的人,都聽出了其中更深一層的意思。
說到底,這不是一個人臨死之前的悲鳴,而是在絕望中的呼叫,甚至可以說是求饒。
齊蕓的呼吸更紊亂了,李珣緊皺著眉頭,心中的感覺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妖鳳的反應(yīng)則更是奇特,她語氣似有幾分迷惑。
在向我求饒嗎?”頓了頓,得不到林閣的回答,她輕輕地?fù)u頭,語氣中有一絲如虛似幻的迷蒙:“我還記得,百年之前,你是極倔強(qiáng)的。雖然我的修為遠(yuǎn)勝于你,可是,你從不向我低頭……”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李珣卻能明白她的意思——林閣,你在搞什么鬼?
“鳳凰兒!”
林閣的嗓音已開始顫,這顫音微妙得很,李珣細(xì)細(xì)聽來,竟察覺不出這是激動還是恐懼:“我知道我對你不住,可是,我們的孩子……”
他的聲音驀地低落下去,李珣忍不住側(cè)耳傾聽,但隨即貫入他耳中的,卻是一聲刺耳的尖嘯,嘯聲直撼腦顱,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腦子要炸開了。
慘哼一聲,李珣雙手緊捂在耳朵上,他兩眼花,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才支起來的身子又一頭栽下。旁邊的齊蕓比他更慘,“咕咚”一聲仰天倒下,昏了過去。
李珣至今還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但有一點(diǎn)可以肯定的是,林閣絕不像剛剛所表現(xiàn)的那么孬種。
更直接明白的說,剛剛那叫設(shè)局、做戲!
嘯音余波過去,李珣在嗡嗡的余音聲中,隱約聽到了身邊不遠(yuǎn)處,一聲響,他勉力睜開眼睛,在仍然傾斜的視界里,他看到林閣就像一頭死狗,臉朝下趴在地上。
他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視線便好得多了,而此時吸引他注意力的,不再是林閣,而是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的妖鳳。
李珣敢誓,這是他所見過的女性中,能夠?qū)⒋蠹t衣袍穿成冷漠端莊的唯一一人!
造成這種效果的最大原因,當(dāng)然是她幾若冰雪的皮膚,晶瑩剔透到已不能形容其細(xì)膩光潤的程度,感覺她的皮膚仿佛是在光,是用無瑕的美玉雕刻而成。
她的眼眶比常人略顯長了一些,斜斜挑起,又是長眉入鬢,“鳳目蛾眉”之稱,當(dāng)屬名至實(shí)歸。
如此面相,本來頗有幾分嫵媚之氣,然而一雙眼眸漆黑如點(diǎn)墨,沉寂不見底,又將一切氣息都吞沒不見,使人不敢輕侮。
曲線優(yōu)美,弧度微有下垂的唇線,顯出她強(qiáng)勢冷硬的性格,倒似天生為了征服而存在。
當(dāng)她唇角處顯出一絲笑容,牽動整個面部表情的變化時,李珣一方面為她的絕色而傾倒,另一方面,卻是從心底竄起了陣陣寒意。
剛剛……應(yīng)該是林閣暴起偷襲吧!
李珣將之前生的事琢磨了個不離十,林閣從碰到妖鳳的第一時間,便開始做戲!他本來就不至于那么不濟(jì),之所以會放低姿態(tài),甚至搖尾乞憐,都應(yīng)是讓妖鳳降低警覺心的手段。
隨后,他便趁著一個小小的機(jī)會,暴起傷人。只是那結(jié)果卻是糟糕得很!
林閣此時距李珣不足三尺,李珣完全可以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還有他身下殷殷擴(kuò)大的血漬不應(yīng)是做戲了。
在這種情形下,林閣卻在笑,他吃力地?fù)纹鹕碜幼诘厣?,將唇角血漬擦去,聲音雖然虛弱,卻有著一股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氣度,甚至這氣度,李珣也從未在他身上見到過。
他對自己那頗顯不堪的手段,供認(rèn)不諱:“慚愧,還是沒有得手!現(xiàn)在,殺剮由你!”
妖鳳的笑容極其微妙,感覺中,她遍體的冷意,在這笑容里已緩緩融化,語音又恢復(fù)到了先前的溫柔:“林郎,你的性子雖未變,可是心思卻要深得多了!”
對這兩人的情狀,李珣心中寒意森然。
他們兩人對剛剛那一記偷襲看得似乎很隨便,只是各逞心機(jī),讓人探不著虛實(shí)。
林閣固然是狠下辣手,絕情得很,可是看妖鳳一臉從容,顯然也是早就有了防備的心思。
眼前如此情況,便是有血海深仇,也顯得詭譎陰森,這讓李珣不禁懷疑,他們之前真的是一對道侶嗎?
對妖鳳的感嘆,林閣只是微笑:“哪里,總還比不上你……其實(shí),我一直都在懷疑,按你以前的性子,剛剛絕不會給我說那種廢話的機(jī)會!
“而且,你從頭到尾,都防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說到了孩子,恐怕我連出手的機(jī)會都沒有。這卻是師從何人?”
妖鳳淺淺一笑,愈顯得溫柔和順,全無鋒芒:“你為何不直接問我,當(dāng)年是靠誰逃出去的?”
李珣聞言心中一動。
當(dāng)年的事,他也知道個大概,似乎是由三十三個宗門連手動的天誅絕陣,本沒有什么破綻,卻讓妖鳳在無聲無息間遁去,按照推論,應(yīng)是有某個宗門當(dāng)了內(nèi)鬼縱她逃去。
百年來,那個宗門是誰,正邪各宗之間都無定論,平添了許多猜忌。而現(xiàn)在,妖鳳就要公布這個答案了嗎?
林閣坦然點(diǎn)頭:“對那一宗門,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縱你逃遁,且使劫數(shù)無聲無息地消弭,這等驚天手段,林某心向往之!”
妖鳳微偏過頭去,似是嘆息了一聲,既而輕吟道:“天音參妙化,三洞玉歸真?!?
李珣還在迷糊,但他眼角的余光卻看到了林閣蒼白的臉上,剎那間滿布紅潮,這鮮艷的紅又在眨眼間消褪下去,留下的是一片鐵青顏色。
李珣可以感覺到,林閣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這絕不似在做戲!
隨即,李珣猛醒:“天音妙化、玉歸真…不是玉散人?”
剎時間,他看林閣的眼神便立刻不同了。如果說剛剛還有些為涌動的心機(jī)而驚悸的話,那現(xiàn)在剩下的,便只有憐憫了。
這下林閣不必裝,嗓音也是啞了:“不錯,玉散人修為精深,確有逆天之力……”
話說了半截,他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地上,低吼一聲:“你為何要去求他?”
這一嗓子來得好生突然,李珣被嚇得身子一震,只覺得其中嘶啞的尾音,如同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在人身上一碰,“滋滋”之聲,直令人汗毛為之倒豎。
沒有一個男人在得知自己當(dāng)了烏龜后,還能言笑自若——林閣已是極了不起的,他還能強(qiáng)笑那么一聲。
妖鳳卻是真的笑了起來:“夫君不能救我母女,我自然要找能救的人,這有何不可?”
這是她第一次稱林閣為“夫君”,只是這一聲稱呼,卻如同一柄利劍直捅入林閣心窩,這是他絕無法忍受的恥辱!
看林閣的臉色,便知他已是方寸大亂,他眼睛通紅,倒似是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危險的氣息,讓李珣的身子忍不住向后挪了一下。
這一動,糟了!
林閣通紅的眼睛一下子盯了過來,打在李珣臉上時,先是迷糊了一下,隨即便比之前紅了十倍!
李珣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僵直動彈不得。心中只是慘叫:“這關(guān)我何事,關(guān)我何事?”
幸好,這種眼神并沒有持續(xù)太久,而且林閣的神智似乎也在恢復(fù),到最后,只余下了一聲呻吟似的嘆息。
然而,李珣卻不因此而稍感輕松,他甚至比剛剛更緊張了。
因為,在林閣之后,妖鳳亦向他投來了目光,其中頗多可堪玩味的意思:“他是你徒弟?”
“……不錯!”
李珣耳中聽著,同時壯著膽子抬起頭來,看著妖鳳的臉色。
正巧妖鳳也向他看來,四目交投,李珣只覺得脊椎一冷,脖子當(dāng)即動彈不得,就是想逃開目光也不可能了。
他不明白妖鳳眼眸中那絲奇特的光芒是什么,這對視只持續(xù)了大約半息時間,妖鳳便主動移開目光,將注意力轉(zhuǎn)到了齊蕓身上:“這個女弟子倒頗是可愛……也是你的弟子嗎?”
“這倒不是,你……”
話才說了半截,卻見到妖鳳伸手一探,便將不遠(yuǎn)處的齊蕓憑空攝來,提在了手上。
妖鳳身材頗高,嬌小的齊蕓被提起來時,腳尖距地面還有數(shù)分的距離。
齊蕓被這么一弄,總算是回過神來,一抬頭,卻正看到她今生最大噩夢的制造者。
即使修道也有數(shù)十年,但仍然無法抵擋這樣的刺激,她尖叫一聲,本能地?fù)]掌就打——“笨蛋!”
李珣閉上了眼睛,不忍心看這蠢女人的愚行。
一聲清脆的骨碎聲響了起來,齊蕓揮出的手臂寸寸斷裂,而她卻連慘叫的機(jī)會都沒有。
妖鳳輕扼住她的脖頸,看著她漸漸烏青扭曲的臉,輕輕地道:“知道為什么能活到現(xiàn)在嗎?”
齊蕓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因為恐懼,她已經(jīng)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隨后,妖鳳將她扔到李珣身邊,淡然道:“如非必要,我不殺女人。至于你那徒兒,卻是因為他有鳳翎針在身……如此剩下了兩個活口,卻太多了些,我只要一個!只要一人,將林郎你的死狀公諸天下,其它人便做你的陪葬之物吧!”
李珣心頭猛地一跳,而下一刻心中浮起來的,竟是擋也擋不住的火熱,在他腦中,卻是一片冰寒。
一聲,齊蕓被甩到了距他不過半尺之遙的地面上,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