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看她。身旁的人繼續(xù)說下去,何世庭仍是傾身在聽,緊要之處略略點(diǎn)頭,可是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睛卻只管望住她的臉。他永遠(yuǎn)是這種從容的神色,可是那波瀾不驚的面容上,寵溺的目光分明熱切而柔情。她是恍了神,在他身邊常有一種星辰自在銀河的妥帖,那一剎那,竟然覺得不如這樣也好。
她低頭再飲了一口紅酒,只覺得這味道熟悉的令人眼眶發(fā)燙。母親從來不曾說過什么,可她也分明知道母親對這款紅酒的鐘意從何而來。澳門大宅還擺著父母當(dāng)年在那酒莊大門外的合影,那個時候兩個人都十分的年輕,尚處在熱戀之中,飛揚(yáng)的笑意盈滿世間小兒女的歡喜。每一分深情都炙熱,每一寸時光都難忘,每一點(diǎn)甜蜜都在日后漫長的歲月里變成再也不能回憶的傷。母親在歐洲度過近十年寂寞自持的時光,終于令父親至死也難忘,贏得徹頭徹尾,輸?shù)靡粩⊥康亍?
從此這世上的深情永遠(yuǎn)有一種凄美而令人動容的脆弱,她是親眼目睹愛與牽掛在歲月中如何各自凋零直至分崩離析的那一個人,再也無法相信時間。一顆心沒有冷卻,只是長久地寂靜了下去。
晚宴一直到近午夜才散。眾人分頭離去,餐廳里安靜下來,唯有燈光柔和明亮依舊。空氣中仍然彌漫著極濃的酒香,可是窗外的蓉島早已經(jīng)睡了,夜色中是漫漫的人生長路,水遠(yuǎn)山長都在海面黯淡的倒影與波光中杳然相忘。何世庭從背后攬住了她的肩膀,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跟我來?!?
她與世庭一直走到長廊另一端的盡頭。沒有任何標(biāo)志的雕花木門被緩緩打開,里面是一間極為寬敞的辦公室,一望可知是何世庭平日里辦公的所在。幾盞幽幽的壁燈有著纏綿悱惻的光,醉意中只覺得空氣里也有仿佛凝滯的安詳。寶姿一直走,走到房間的盡處,推開房門便是一間中規(guī)中矩的書房。落地窗一側(cè)的墻上掛著年代久遠(yuǎn)黑白照片,她仰頭去看,像在教堂里凝望高處懸吊的燭火。
何世庭也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反手將房門關(guān)上。他打開酒柜,拿出一瓶清酒兩只小小的津輕玻璃杯,倒出兩杯酒來,把其中一杯遞給寶姿:“陪我喝一點(diǎn)?”
那杯中的清洌酒液只有淺淺的一點(diǎn),寶姿接了過去,與他手中那只幾乎盛滿了酒的玻璃杯輕輕一碰。兩個人都沒有說什么,只是各自默默地將酒飲盡。
夜色無聲無息地蕩漾進(jìn)來,她的一雙眼睛溫柔而明亮,如水眸光恍若有天荒地老的沉靜,只是那樣望著他,過了許久,方才輕輕地嘆息:“世庭......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