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閔先生講課的地方。
西次間是靠墻擺著書架,滿滿都是書。
東次間和堂屋中間放著張四扇的寒梅凌放的堆紗畫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面一張黑漆書案,案上放著文房四寶,案后一張?zhí)珟熞?,放著大紅色妝花緞坐墊。那里是沈穆清聽課的地方。
她們到的時候,閔先生還沒有來。
沈穆清在錦繡的服侍下脫了披風(fēng),坐到了堆紗畫屏風(fēng)后面書案前的太師椅上,落梅望了望東次間臨窗大炕條幾上的自鳴鐘:“姑娘,巳時還差一刻鐘!”
既然時間還早,沈穆清拿起了書案上的《論語》,開始復(fù)習(xí)這幾天所講的內(nèi)容。
說起來,這位閔先生還真是個非常有個性的人。
他單名一個“巒”,字別山,出身于那個在本朝出了二十四位舉人,十七位進(jìn)士,六位解元,兩位探花,一位榜眼,兩位狀元的舟山閔氏——據(jù)說,他們家的祠堂前的牌坊延綿幾十里,是浙江一景。
到了沈家后,閔先生從《三字經(jīng)》開始給沈穆清啟蒙,按照沈箴的要求給她講《婦誡》、《女訓(xùn)》、《女內(nèi)訓(xùn)》、《孝經(jīng)》,除了《三字經(jīng)》和《教孝》他曾經(jīng)引經(jīng)據(jù)典地給她好好地講了講,那《婦誡》、《女訓(xùn)》、《女內(nèi)訓(xùn)》卻只是照本宣科地讀了一遍。反而常常不務(wù)正業(yè),借著指點沈穆清寫字的機(jī)會找沈箴討沈家歷代收藏名家畫作讓沈穆清臨摩,告訴她畫畫。其中他又最是推崇揚(yáng)補(bǔ)之的梅花,而沈穆清卻獨(dú)愛邊鸞徐熙之流的牡丹,閔先生看了,也不勉強(qiáng),總是笑沈穆清:“終是大官富貴之家,愛熱鬧……”
又教沈穆清音律。先教琴,沈穆清很認(rèn)真地學(xué),但始終無法把宮商角徽羽與哆來咪發(fā)嗦聯(lián)系起來,閔先生越講她越糊涂;閔先生無奈,換教蕭。她人小,肺活量不夠,嗚嗚咽咽,找不到調(diào),聽了讓人難受;又換琵琶,幾年下來,現(xiàn)在彈幾曲小調(diào)是不成問題了。
他還教沈穆清唱小曲,這個沈穆清最感興趣,可沒教兩天,就被李氏知道了,當(dāng)然也就沒有了下文。
這其中,最讓閔先生滿意的,就是沈穆清的字了。
規(guī)矩端正,大小有法,錯落有致,清雅秀麗中透著瘦健俊美,閔先生贊了又贊,有一次還特意拿給沈箴看。
沈箴頗為驚訝:“只是練了五年……”
閔先生有些得意:“總有一個長處嘛!”
沈箴不由哈哈大笑,眉宇間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嘴里卻謙虛道:“女孩子嘛,紡績縫抽,做茶打飯……琴棋書畫的,隨意學(xué)點就是?!?
“世銘不要聽那王盛云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遍h先生連連搖頭,“女子無才,怎能明事理,不明事理,又怎知忠義,不知忠義,又怎能成婦德……”
這個話題就扯得有些遠(yuǎn)了。
沈箴忙打斷閔先生的話,笑道:“我看穆清的牡丹也畫得好,不如畫幾幅掛在朝熙堂吧?”
“筆法還是太嫩,不如掛幾幅字?!痹捳f到這里,閔先生又有遺憾,“可惜姑娘每天下午要學(xué)針黹,要不然,可跟著我學(xué)學(xué)《聲韻啟蒙》……也免得有字無聯(lián)!”
沈箴見先前還拿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盯著閔先生看的女兒聞言忙低下了頭,一副裝作沒有聽見的樣了,不由的嘴角輕翹,道:“別山是江南名士,能跟著你學(xué)詩詞歌賦,自然是好……”
紅樓夢里的林黛玉告訴紅菱學(xué)作詩的時候就曾說過:背王摩詰的五言律一百首,老杜的七言律一百首,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有了這三個人作底子,然后再把陶淵明、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就可以做詩翁了……而沈穆清卻是最不喜歡背書的,聽閔先生這么說,不由拿著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沈箴。
沈箴莞然,笑著:“可這也要有點天賦的……我看還是先學(xué)了《論語》再說……”
沈穆清忙向沈箴點頭,做出感激狀。
沈箴見了,強(qiáng)忍著笑意和閔先生寒暄了兩句,就借故告辭了。
閔先生聽了,很失望的樣子。但還是從善如流,講完了《孝經(jīng)》后就開始給她講《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