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群護主心切的大叔們殺人般的目光下把手搭上去,努力排除雜念,專心把脈。
趙公子脈搏強勁有力,昭示著他強健的生命力和良好的生命狀態(tài)。本來就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抽煙不嗑藥不縱欲,除了先天不好的,哪有不活蹦亂跳的,他的病在哪里呢?
我說:“公子身體沒什么毛病,看來問題還是出在腦子上。”
“都說了不是腦子了!”趙策叫,“這一路來就沒有舒服過。先是皮膚癢,一抓一道紅印子,又癢又疼;然后是咳嗽打噴嚏,卻不流鼻涕;然后是頭痛,早上和下午分時辰疼;還有骨頭關(guān)節(jié)不靈便,動作大了就喀啦喀啦地響。自己帶的大夫,找來的大夫,說什么的都有,但是就沒有一個能治好的!”
我看著他歪著嘴笑的樣子,還搭在他手腕上的手突然就在他皮膚上抓了一下。
趙公子大叫一聲,下屬立刻跳起來要和我拼命。
“急什么?”我慢條斯理地抓過趙公子的手來看。喲,果真起紅印子,還真不是騙人。
趙策齜牙咧嘴,“果真人以類聚,那小子心狠手辣寡情涼薄,身邊連個姑娘都是狠辣角色?!?
我笑,也不辯解,用命令的口吻對趙公子,“公子請脫衣服吧?!?
“什么?”趙公子反射性地抓緊領(lǐng)口,“你要干嗎?”
“給你全身檢查啊,還會非禮你不成?你三五層裹著要我怎么看?”
趙家下屬神色驚訝又氣憤,顯然是想阻止我卻又拿不出理由,他們家大少爺又不是女子。
我笑,“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給我看了又不會少一塊肉。大老爺們干脆點,不想我看病那我就回去了?!?
趙策神情悲憤,大有烈女受辱之態(tài),“我早就知道蕭暄那廝不會有什么好良心!”雖然臉上憤憤然,但還是開始寬衣解帶。
跟著我來的一個侍衛(wèi)本來悶笑著在一旁看笑話,這時干脆偏過身去抽搐起來。
我也笑,一雙眼睛卻沒離開趙公子的身子,抄著手看他脫。他剛才欺負蕭暄的時候不是挺有底氣的嗎,怎么現(xiàn)在就蔫了?虧他還是錦衣玉食的公子爺呢,虧他還同蕭暄打架搶過花魁呢,難道青樓美酒花燭紅帳之下,他美人在懷時,也這樣脫衣服?
天氣有點涼,趙公子修長白皙肌肉緊實的身子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雖然瘦,但是挺結(jié)實的,并非弱不禁風(fēng)。
我繼續(xù)笑,“褲子?!?
“?。俊壁w公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褲子。”我重申。
趙策終于臉紅,“有……有必要嗎?”
他的鷹犬們也憤怒道:“有必要嗎?”
我很詫異,“趙公子你不是說渾身疼嗎?”
趙策悲憤地指控,“你是故意的!”
我更加詫異,“我故意什么?看您光身子嗎?趙公子您真是腦子有問題了,我一姑娘家,看一大老爺們光身子有什么樂趣?再說了,我要看,回去后一整個軍營的男人給我看,我大老遠來看您這小細胳膊,我還沒這怪嗜好?!?
趙策連脖子也紅了,“你這女子……簡直不知羞恥?!?
“你一個脫光了衣服的男人反倒來指責(zé)我不知道羞恥,說得好像我把你怎么了似的。容易讓人起誤會呀趙公子。”我冷笑,“玩不起就別玩。你媽喊你回家吃飯了!”
鷹犬之一跳出來說:“公子,不過是個女子,讓她看了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我奸笑,“我只不過想知道您病在哪里,治病理當(dāng)治本啊?!?
趙策碎碎念著都是蕭暄不安好心陰險毒辣其心可誅之類的話,終于拿出勇氣解開了褲子。我在這關(guān)鍵時刻喊了一聲,“底褲就不用脫了,除非……”
“閉嘴!”趙侯爺終于發(fā)飆,“我那里沒問題!”
宋子敬也不幸落馬,低頭悶笑。
趙策拉拉扯扯半天,才脫去了褲子,然后悲涼凄婉地看著我,大有義士赴死的壯烈。
“別站著嘛,上床吧?!?
趙策看樣子已經(jīng)有了求死的決心。
我終于收了玩笑的心思,告訴他躺下我才好檢查。他松了一口氣,將信將疑地上了床。
我凈了手,開始順著穴道經(jīng)脈按捏,一邊按一邊問他感受,是疼是酸是脹是麻還是癢。我一本正經(jīng),趙公子也嚴(yán)肅回答。捏到關(guān)鍵的地方,換不同的力道和方式反復(fù)按壓,再問他感受。除此之外,還詳細詢問了日常飲食、起居生活和近來去過的地方。趙家下屬防備我,趙公子自己倒很坦然地全盤托出。
完了,焚香施針,在病結(jié)部位敷藥,配以我特制的熱石進行熱敷。這藥很猛,趙公子被燙得嗷嗷叫。
趙家下屬問:“我家公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富貴病?!?
趙策瞪大眼睛。
我冷笑,“皮膚那是過敏,水土不服加上飲食不調(diào),最近忌酒忌腥葷,青菜水果多多吃,多喝水,洗藥浴。身上這病,一是坐馬車坐的,二是原來就有輕度風(fēng)濕入骨,再加上這幾日喝多了涼酒。頭痛那是風(fēng)濕加上風(fēng)寒。趙公子上半年三四月不是在川澤之地待了兩個月嗎?那正是川澤之地最為潮濕的季節(jié)。你本不是土生人,逗留期間又沒注意保養(yǎng),常飲涼性酒,導(dǎo)致輕微風(fēng)濕?!?
趙策吃驚地看著我。
我繼續(xù)說:“你覺得骨頭肌肉酸疼,容易疲憊抽筋,都是輕微的風(fēng)濕癥狀。不過普通輕微濕毒即使入體,你離開川澤那么久,又一直在干燥之地生活,那濕毒自己就可消去。但是你的癥狀卻加深了。我懷疑你除了感染濕毒,還染了別的什么東西。這得詳細檢查才清楚。”
我一口一個毒字,把趙家人嚇得直哆嗦,膽戰(zhàn)心驚地問:“嚴(yán)重嗎?”
我很權(quán)威很嚴(yán)肅很深沉地說:“你家公子還年輕,好好調(diào)養(yǎng)就沒有大礙了。只是這病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現(xiàn)在看著只是身體不大舒服,拖久了可是關(guān)節(jié)腫大渾身疼痛,死不了活受罪?!蔽乙贿呎f著一邊下筆如飛。
趙策白著臉,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摸著。
我把方子交給下人,又詳細囑咐了一番調(diào)理方法和注意事項,順利完工,喝了一口茶告退。
趙家人并沒有為難我,還送了一盒珠寶答謝。我很大方地接了過來,待出了門就轉(zhuǎn)交給宋子敬,“充軍費吧,小小貢獻?!?
宋子敬笑著接過去,“你倒大度。只是這趙公子的病,真的就如你所說的那樣重?”
“還好啦。所有大病都是小病發(fā)展起來的。”我沖他擠了擠眼睛。
宋子敬不笨,“你故意把病說得很嚴(yán)重的吧?”
我樂得直跳,“看出來了!誰叫他欺負我們阿暄的。我們家阿暄只有我能欺負!”
“阿暄……”宋子敬一征,“你們……”
我趕緊咬住舌頭,“沒什么啦。就是見不得他趾高氣揚,覺得自己是才子,別人都該舔他的腳指似的。當(dāng)自己是教皇啊。他這一生為這個國家貢獻了什么?創(chuàng)造了什么財富,增添了什么價值?有什么值得拽的?”
“趙策詩文還是不錯的?!彼巫泳幢容^厚道地說。
“能寫幾句酸詩有什么用。兩軍對峙,他難道能站在陣前念詩感動眾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宋先生也是文人,可別介意我這么說。”
宋子敬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針對我?!?
我蹦蹦跳跳跑遠,回頭丟下一句,“先生,你也該娶媳婦兒咯!”
不待看宋公子的表情就趕忙跑走了。
我先去找蕭暄匯報工作。越風(fēng)站在門口,看到我,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同他很熟了,立刻明白什么意思。
“里面又低氣壓?”
越風(fēng)小聲嘆了一下,“要你一來就放你進去呢。臉呀,都是這樣的。”說著比了一個長度。
我撲哧一笑。蕭暄打雷般低沉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回來了怎么不進來?”
的確火藥味濃重啊。
我掀開簾子走進去。蕭王爺正一臉陰郁地看折子,頭頂電閃雷鳴。難道是談判席上趙策給他受的氣現(xiàn)在才發(fā)作出來?
我呵呵笑了一下,“吃了嗎?要不叫越風(fēng)弄點來,我陪你吃?”
蕭暄丟下手里的折子,盯住我,“趙策的病怎么樣?”
“哦,他那病就是兩個字:皮癢。我個人覺得他這病是欠揍導(dǎo)致的?!?
蕭暄笑了笑,我只覺得雞皮疙瘩刷地掉了一地。
有哪里不對???
到底是哪里呢?我努力想。
“你,”蕭暄終于說,“要他脫光衣服?”
啊……
我咧嘴的表情定住,哭笑不得。
“那個……”
“是不是?”蕭暄丹田發(fā)力大聲問,震得我一陣耳鳴。
看來真的惹毛了他。
我摸了摸鼻子,覺得今天的事可大可小,那就萬萬示弱不得,非得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反追為打,才可以順利過關(guān)。想到這里,底氣也足了,也把氣沉丹田。
“干嗎大吼大叫的?檢查身體哪有不脫衣服的!他自愿脫的!我就是要他好看!什么人嘛,仗著一點舊情就話語傷人。你忍我可不能忍!大不了他昭告天下說我欺負了他??!”
蕭暄被我沖得一愣。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桌子上,“還有你這什么態(tài)度!我為你出氣你還沖我發(fā)火!沒良心的東西!我只不過逼他脫了幾件衣服,你殺他們百萬人的時候心又軟到哪里去了?”
“反了你了!”沒想蕭暄回過神來,火氣更大了,眼睛瞪得老圓,“這么說你還有理了?”
我沒想到他這反應(yīng),內(nèi)心也轟地燃起一把火,“我又怎么沒理了?”
“你尋他晦氣需要用這下三爛的法子嗎?你做什么不好,干嗎要他脫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我氣得眼睛發(fā)紅,“你哪根筋不對了?早上還和顏悅色,晚上就大發(fā)雷霆,更年期也不是你這樣的!”
蕭暄站了起來,雙眼發(fā)射激光,“你倒委屈了?脫別的男人衣服的時候怎么就不知道收斂一下?”
“不就是逼他脫衣服嗎?”我氣吞山河地大喝一聲,“不服氣你也脫給我看??!”
靜默——
黃昏歸巢的烏鴉在外面的樹上叫。
我噗地笑出來,捂著肚子蹲下去。
蕭暄氣得頭發(fā)全體倒立,“笑笑笑!你還有臉笑!謝昭華,你給我站起來!”
“不,”我耍無賴,蹲在地上笑看著他氣得發(fā)紅的臉,“我說了,你不爽也可以脫給我看啊。我很樂意的呢,我也相信你的比他的更有看頭的呢……”
“呢你個頭!”蕭暄幾乎是身影一閃就到我面前,大掌一撈把我拎起來。
“野了!簡直野了!不教訓(xùn)你是不行了!”他拎著我就往后屋走。
我在他手里哇哇大叫,“不許虐待下屬!不許非禮女職工!”
蕭暄置之不理繼續(xù)往里走。
我轉(zhuǎn)而哀求,“不要啦!我回去還要做人??!我的清白……”
蕭暄轉(zhuǎn)過頭來怒吼,“你想到哪里去了?!”
“耶?你真要脫衣服給我看?”我詫異。
蕭王爺被我氣得啼笑皆非,“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氣死!”
我見他氣消了點,諂媚著黏上去,“不氣啦!你不知道今天他多丟臉哦。在場那么多人,大家都眼睜睜地看著他脫衣服。到后來宋先生都笑了……”
蕭暄周身有低氣壓云集,我識趣地閉上嘴。
蕭王爺拉著我繼續(xù)往里走。我忙掙扎,“不是不罰我了嗎?”
“白癡!”蕭暄拉著我進了后院。
院子里點著數(shù)盞燈籠,桌子上擺著豐盛的飯菜,蠟燭嫵媚地燃燒著。
“不是說餓了嗎?”蕭暄一臉兇巴巴,卻很輕柔地推了我一把,“等你老半天了,吃吧!”
我心里充盈著激蕩的愛意,轉(zhuǎn)向他,“阿暄……”
蕭暄已經(jīng)坐下,漫不經(jīng)心地給自己倒酒,“又怎么了?”
“阿暄你真好!我真喜歡你!”
“我當(dāng)然好?!笔掙牙洗蟛豢蜌?,忽然定住,“你說什么?”
“我喜歡你!”我歡笑著摟住他的脖子,“阿暄!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第一次,大聲地自由地告訴一個人,我喜歡他。
蕭暄圈住我的腰,仰頭看著我。我搖著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你呢?你喜歡我嗎?喜歡嗎?”
“你說呢?傻丫頭……”他溫柔地收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