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電話的時代，傳信還是靠鳥方便呀—
春日是一天比一天暖了，三月出頭，就只需穿兩件單衣了。
謝懷珉一早啃著包子來到藥庫。今天要新進(jìn)一批藥材，庫房管理的王大夫帶著幾個徒弟，已經(jīng)在里面忙著搬運(yùn)和統(tǒng)計。謝懷珉打過招呼就往里走，忽然眼角瞟到一樣?xùn)|西。
王大夫正皺著眉頭打量著桌子上一個漆盒里裝著的黑色膏藥一樣的東西，顯然以前并沒有見過。他見謝懷珉來了，知道她見多識廣，便叫了一聲：“謝姑娘，勞駕過來看，這東西你認(rèn)識嗎？”
謝懷珉走過去，取了一塊放在手心，捏了捏，又聞了聞。
這東西，她當(dāng)初路過秦地時，在藥店里見到過，卻不是普通人能見著的。
謝懷珉將疑惑的目光投向王大夫。
王大夫說：“這東西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們說這叫如意膏，功效類似麻沸散，可鎮(zhèn)痛。張大人挺感興趣的，進(jìn)了不少呢?！?
謝懷珉把那塊藥膏放回盒子里，抽出手絹?zhàn)屑?xì)擦手，簡直要擦掉一層皮。
這是鴉片膏吧？是鴉片吧？
什么如意膏？騙人！
“王大夫，這東西從哪里來的？”
“走西秦的藥商帶來的?！崩贤踔噶酥钢x懷珉身后。
那里坐著兩個一胖一瘦的中年商人，有著西秦人特有的褐色皮膚。胖的那個在指揮學(xué)徒們搬運(yùn)，瘦的那個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一臉精明樣。
那兩個商人看出謝懷珉有些地位，連忙站起來行禮。
“兩位大哥才從西秦過來？”謝懷珉遲疑著回禮，問道，“現(xiàn)在過山還好走吧，沒人攔吧？”
胖大叔一副口直心快的性情，“怎么沒攔路的？老子給了幾十兩銀子才過的路呢！”
瘦大叔突然插嘴道：“以前沒見過姑娘啊。”
謝懷珉笑得很和善，“我是新來的?！?
王大夫在旁做解釋：“謝姑娘是奉陛下之命，過來授課的。”
兩個商販不約而同地哦了一聲，看著謝懷珉立刻恭敬無比。
“原來姑娘是上頭派下來的貴人?！笔葑诱~媚道，“難怪看姑娘您氣質(zhì)清華，與眾不同，漂亮得就像畫里的仙女似的?！?
謝懷珉忍不住哼笑一聲，“大叔，您過獎了?！?
“姑娘看過咱們的藥，覺得如何？”瘦子捧著藥膏推銷，“姑娘別看這藥黑糊糊的賣相不佳，它可珍貴了。這是用我們秦國特產(chǎn)的火龍花的果實(shí)里的汁液提煉出來的，用的也是獨(dú)門秘方，可不是尋常市面上見得到的??！”
謝懷珉裝得天真又好奇，“真的嗎？這藥到底有什么作用？”
胖子得意地說：“這藥膏說是類似麻沸散，可比麻沸散功效要好得多，止痛，舒緩，放松。病人服用了通體舒暢。而且沒病沒傷時也可服用，延年益壽，強(qiáng)身健體，而且那滋味簡直就是快樂似神仙！”
“哦……”謝懷珉模棱兩可地應(yīng)了一聲，“這么神奇啊……”
瘦子慫恿，“姑娘要是不信，嘗一下就知道了?！?
開什么玩笑！謝懷珉額頭冒汗。中國人民都擺脫東亞病夫幾十年了，毒品都已經(jīng)更新幾十代了，她不嗑白粉搖頭丸，卻穿越回來吃鴉片，簡直是穿越黨的恥辱。
胖子多嘴又補(bǔ)充一句，“城里不少大老爺們兒也跟我們買這如意膏。這可是養(yǎng)生的藥！在這之前，都只是有錢人才買得起這如意膏，所以你們不認(rèn)識。不過現(xiàn)在好了，這藥做得多了，價格自然也就降了下來，不久以后，人人都用得上了?！?
謝懷珉背上一層冷汗，僵硬得幾乎笑不出來，“這膏分明是富貴人用的東西，便宜了我也享受不起呢。”
兩個商人哈哈笑，繼續(xù)招呼學(xué)徒搬運(yùn)藥材。
謝懷珉悄悄問老王，“他們真的是西秦的藥商？”
“是啊，”老王說，“我們跟他們買藥，也有兩年多了吧?！?
他的注意力都被盒子里新奇的膏藥給吸引去了，并沒有注意到身邊謝懷珉大夫那冷若冰霜的臉，以及如出鞘寶刀一般銳利的眼神。
謝懷珉去找負(fù)責(zé)庫房的張醫(yī)正。
一走進(jìn)門，奇異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氣味她以前從來沒有聞過，卻也以猜得出來那是什么。
張大夫不在辦公室里，旁邊有個休息用的小閣間，他正在里面吞云吐霧。
謝懷珉是絕對不會相信他是在為了廣大人民群眾的身心健康而以身檢驗(yàn)新藥的功效。因?yàn)閺堫I(lǐng)導(dǎo)的臉上分明帶著極致享受般的笑容，神智魂魄顯然已經(jīng)飛升到九天之外去了。
難怪她第一次見他，就發(fā)覺他瘦得十分病態(tài)。以前還以為他老人家鞠躬盡瘁為人民，現(xiàn)在才知道是嗑藥嗑的。
堂堂朝廷醫(yī)署里的醫(yī)正都染上了毒癮，那其他政府官員呢？
正是春暖花開之時，謝懷珉?yún)s覺得手腳冰冷。
程笑生剛給小太子做完推拿，正在寫一副新的補(bǔ)身的方子，小內(nèi)監(jiān)匆匆跑來，在他耳邊低語，說謝大夫有急事請你回去。
“謝教主”有令，小程哪里敢不從。他匆匆寫好方子，拎著藥箱就奔去了謝懷珉下榻的院子。
謝懷珉正盯著盤子里一小塊如意膏發(fā)愣，程笑生叫了她兩聲，她才回過神來。
“這是什么？”程笑生打量那塊膏藥，湊過去聞了聞。
“師兄，”謝懷珉冷靜嚴(yán)肅，“你以前知道這種如意膏嗎？據(jù)說服用了這個后，可以止痛，又可讓人飄飄欲仙?！?
程笑生驚訝，“聽說過，沒見過。難道就是這個？”
謝懷珉點(diǎn)頭。
“你急著把我叫回來，就是因?yàn)檫@個？”小程問，“這膏藥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謝懷珉正色道：“吸食這膏藥會上癮。使用者會身體衰竭，意志消沉，用過量還會死人！我剛從醫(yī)署回來，他們進(jìn)了不少這樣的藥膏。我還看到張醫(yī)正就在吸食這玩意兒。他倒是一臉銷魂，我卻看得毛骨悚然。”
“他們不知這東西其實(shí)有毒？”
“怕是知道也沒在意?！敝x懷珉在房里不安地踱步，“這藥膏，由一種花的果實(shí)提煉出來的，那花在西秦才有?！?
程笑生說：“你在秦國住過一陣子，見過這種膏藥吧？”
“是見過，不過那時候這藥膏價格昂貴著呢。”謝懷珉說，“今天醫(yī)局來了西秦藥販子，就送來這藥，價格卻是很便宜，普通人家也可以負(fù)擔(dān)得起了?！?
程笑生神情漸漸嚴(yán)肅，“這就是說，這藥會散布到普通百姓手里？”
謝懷珉眉頭緊鎖，坐在桌前，“說了或許你不信。但是要是老百姓也大量服食這所謂的如意膏，這個國家就完了！男人喪失了勞動力，年輕人喪失了斗志，傾家蕩產(chǎn)，依靠這玩意兒來獲取片刻的快意！師兄，我知道毒品的后果有多嚴(yán)重，它破壞家庭，毀滅人生，甚至，毀滅國家！”
“師妹，”程笑生問，“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向陛下稟明?！敝x懷珉說，“雖然知道沒準(zhǔn)又要牽扯進(jìn)什么政治陰謀里。可我不能明知百姓要遭毒害而袖手旁觀。”
“確實(shí)?！背绦ι鷩?yán)肅道，“這也是我們醫(yī)者的本份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