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下阿??谑诙≡按湮⒕鸥琛钡谝粚印案Q徑篇”的開卷三十六句。照阿牛的說法,“窺徑篇”合計一千八百九十七句,兩萬六千五百五十八字。資質(zhì)聰慧者三年可成,愚笨者五年可成。
丁原以為就阿牛這樣的死腦筋非要學(xué)個六七年不可,沒想到阿牛自己說他當(dāng)時只用了兩年零三個月。丁原心中不禁大感意外,暗想看來他也不是真的全笨,多半是生性太過淳樸,被人看笨了而已。
他卻不知道阿牛固然不象旁人以為的那般木吶,但更要緊的是這個混小子天生一股犟勁,對淡言真人的話又言聽計從,不打折扣。淡言真人要他做十次,他決不敢少一次也決不多一次。哪怕淡言真人要他在地上翻五個跟斗,他決不會問為什么只會笑呵呵照做。
如此心無旁騖,果真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使得阿牛的修為早達(dá)到了“觀微”境界,遠(yuǎn)超出同齡者。況且他天生淳樸,了無雜念,故此每回遇劫時也比別人輕松許多,渾渾濁濁也就過去了。
那三十六句口訣文字晦澀,語意難懂,丁原也要聽了三遍才全部分毫不差的記下。他以為淡言真人會對這三十六句口訣詳加解釋,哪知淡言真人卻帶著阿牛練功去了。
換成別人說不定就要開口詢問,但丁原見淡言真人不肯多說他便也不問,徑自回到自己屋里,學(xué)淡言真人的模樣雙腿盤坐在竹床上。
他心中默誦“窺徑篇”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爐,神思物外化元空”,思索其中含義?!暗ぬ铩彼侵赖?,“物外”模模糊糊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什么叫“起熔爐”,什么是“元空”,這中間又如何“凝”,怎么“化”,丁原卻不知道了。
這“窺徑篇”因是修行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門篇章,可謂百丈高樓之地基,故此章節(jié)最長,字?jǐn)?shù)最多。然而這兩萬六千五百五十八字可謂字字珠璣,不僅半字不可更換,也不可刪增。
青霞真人傳下此訣時也只是一個總綱構(gòu)架,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意味深長,奧妙無窮。按照一般慣例,都應(yīng)是師父先傳授了口訣,再仔細(xì)解釋給弟子知曉。但如此千年流傳,從嘴到耳又從耳到嘴,人人理解體味本不盡相同,其中謬誤疏漏難免。
故此淡言真人別出蹊徑,干脆什么也不給弟子解釋,讓他們自己體味。如此一來,可苦了那些不明就里的徒弟,還以為師父挾藝自重,不肯盡心傳授。淡言真人又不愿意說明,誤會自然越生越多。也只有阿牛這般的直腸子才對淡言真人奉若神明,毫無懷疑,反而能夠深體三味。
丁原和阿牛自然不同,但有一點(diǎn)卻是一樣:一般的倔強(qiáng)。因此雖然他以為淡言真人是在有意刁難自己,但越這樣他越不肯低頭認(rèn)輸,只苦苦求索三十六句口訣的含義。
有好幾次他思慮良久依舊弄不明白口訣中那些古怪字語的意思,本想去找淡言真人問個明白,但一想到老道士半死不活的模樣,丁原硬生生忍住。
如此一直靜坐到后半夜,丁原前后推敲印證,自覺弄懂了三十六句口訣的十之八九,只有幾處尤存疑惑。
他合起雙目,兩手虛抱丹田,深深吸了一口氣,依照口訣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爐,神思物外化元空”修煉起來。
丁原松弛全身,心神盡皆凝聚于丹田,果然覺得里面有一團(tuán)暖洋洋的爐火在躥動,不禁心中一喜,但雜念一生便又感覺不到了。
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四十余天前先后服下了以天地珍品煉制的無憂丹與九轉(zhuǎn)回天金丹,更有翠霞六仙以三十六日功夫授以六合回春,從此脫胎換骨,憑空多出一個甲子的仙家真氣。
如若換成旁人,要感受到“熔爐”生起,少則數(shù)日多則上月,哪有這般輕易!
丁原也不管這么許多,再次收拾心神進(jìn)入丹田,漸漸又感覺到那團(tuán)爐火。漸漸的,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爐火奇妙的躥動里,完全忘卻身外。
不知不覺,他便進(jìn)入了口訣第二句“念及無明動天息,自有正氣上晴空”的境界,一道若有若無,似可控制的暖流漸漸凝聚,在丹田里隨著丁原潛意識的驅(qū)使朝上漂浮。
依照常理,要生成這么一絲若有若無的仙家真氣至少也需三月之功,但丁原本身就具備了六十年的醇厚功力,要找出這么一絲真氣來簡直是小菜一碟。這就好象一個稚童想舉起百斤重物非要經(jīng)刻苦磨練,而一個壯年力士做起來卻輕而易舉。
事實(shí)上以丁原目前功力,一口氣修行到“知著”境界并非難事,但如此有失根基之鞏固,更無法細(xì)細(xì)體會到前四個境界的奧妙之處。所以淡言真人有意借口訣傳授的句數(shù)限制,令他循序漸進(jìn),避免過于急功近利。
這些丁原小小年紀(jì)自不明了,但也虧這樣才奠定他在此后超凡入圣的仙師根基。
在物我兩忘中,丁原已修煉到口訣的第十七句,也偏巧在這里出了岔子。
起先對于第十七句所說“抱守元一沖地關(guān),金水橫生接天岸”丁原就不甚了了,只是不愿意低頭去問淡言真人。待修煉過第十六句后他依著自己的揣摩,硬是驅(qū)動丹田內(nèi)那道真氣逆轉(zhuǎn),卻無意犯下大忌。
需知正道心法最講究體會天心,順應(yīng)自然,故此所有功法中都絕無逆運(yùn)一說,翠霞派的翠微九歌亦不例外。丁原沒人指點(diǎn),更無人在一邊護(hù)持卻膽大妄為,強(qiáng)行逆運(yùn)真氣。若是他果真是個毫無根基的初學(xué)者也就罷了,因體內(nèi)真氣幾乎若無,最多也就是吐血昏厥??伤珦碛幸粋€甲子的仙家真氣,無異于捅了馬蜂窩。
但覺丹田一陣灼痛,貯藏在其中的六十年功力宛如洪水開閘在逆運(yùn)真氣的刺激下翻江倒海,四處躥流。丁原情不自禁渾身抖動起來,他心知不好想控制住野馬奔騰的真氣,但已完全失去控制。
丁原并不曉得這便是修煉之人最恐懼的“走火入魔”,他并不算太害怕只當(dāng)是自己一時疏忽出了點(diǎn)小問題,于是努力平心靜氣設(shè)法引導(dǎo)那些在自己體內(nèi)經(jīng)脈里游走呼嘯的真氣。
但他哪里還能控制的?。吭緶嘏痛核恼鏆庠絹碓綗?,漸漸灼痛丁原全身的經(jīng)脈,眼看就要不可收拾。
就在此時,丁原只覺背上一暖,一只手掌貼在了自己的大椎穴上,接著一道渾厚圓潤的仙家真氣源源注入自己的體內(nèi)。
那道真氣也不攔截丁原經(jīng)脈里亂躥的內(nèi)息,只是順著丁原的任督二脈緩緩游走,不斷引導(dǎo)失控的真氣順行。丁原漸漸覺的好受些,胸口窒悶欲嘔的感覺也消失了。
丁原放下心來,就想尋找剛才自己一直引控的那絲真氣,可念頭一動就聽見背后淡言真人低聲喝道:“別動!”
原來是淡言真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進(jìn)了屋子,見丁原情形不對出手護(hù)持。
以淡言真人的修為要將丁原走火入魔的六十年功力全部收服也非容易,整整花了一個時辰,那些爆走的真氣才平復(fù)下來回到丹田。
淡言真人收了掌,丁原睜眼一看,窗戶紙已透著白光,原來山中無歲月,不知不覺里自己竟已坐了一晚。
淡言真人下了竹床,徐徐說道:“白天讀書,晚上再練?!?
丁原抗議道:“可我還有一半沒有修煉呢?!?
淡言真人也不理他,瘦小的身影推門而出,看上去略有些疲憊。
丁原心念一動,省悟道:“我剛才修煉出了岔子,他哪里有這么巧剛好就進(jìn)了屋子瞧見,定是早就守在一邊了。只是我專心練功,茫然不曉而已??磥磉@個老道士雖古怪卻也并非一味刁難我,說不定存有什么用心?!?
這么一想,對淡言真人的怨氣消了幾分,好感也多了丁點(diǎn)。
早飯吃過淡言真人飄然出門,說是找什么老友下棋去了。這樣古怪的人居然也有朋友,不知道那個朋友是否更加古怪?
阿牛拿了一本《求知錄》給丁原,說這是淡言真人交代的功課,晚飯后要考教。丁原拿起兩百來頁的書隨手一翻,頭便大了不少,但想到要*這個換取口訣,也只好硬著頭皮啃了。
經(jīng)過昨天一晚,他已體會到修煉翠微九歌的樂趣,雖然只練習(xí)到第十六句但已感覺其中自有天地,引人入勝,不覺中欲罷不能。
說來也怪,昨晚沒睡過半刻現(xiàn)在卻半點(diǎn)也不累,反覺精神矍鑠,精力旺盛。
和昨日一樣,丁原捧著書*在池塘邊的一株古樹上,雙腳脫了襪子探進(jìn)水里,有口無心的念著書上語句。
《求知錄》乃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先賢文定章寫著,專為初通文字者研習(xí)以增長見聞。故此所用文字并不深奧,深入淺出,行文清新。丁原讀起來本也不難,可惜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那三十六句口訣,更是苦思冥想那一句“抱守元一沖地關(guān),金水橫生接天岸”的真義。
日頭徐徐西去,眼看到了晌午,丁原也只看了三頁,比昨天相差甚遠(yuǎn)。不過他也不著急,至少那三十六句的后面半部分自己還未修煉。
忽然耳畔聽到一聲清脆的呼叫道:“喂!”
丁原一怔,抬頭看見昨日在駐仙祠遇到的那個少女。今天她又換了一身紅色的衣裳,在云霧繚繞里顯得分外明艷。那一只叫做“彩兒”的鸚鵡乖乖停在主人肩頭,瞪著小眼瞅著他。
丁原看見她就想起紫竹林里的遭遇,沒好氣的把頭低下,繼續(xù)看書。
少女等了會兒見丁原不理她,咬咬嘴唇,又道:“喂,你叫丁原,對不對?”
丁原冷冷掃她一眼終于開口道:“干嗎?”
少女哼了聲道:“你前天欺負(fù)了我的彩兒,還沒有向它賠禮?!?
丁原一聽微微冷笑道:“你就為這個來的?”
少女輕輕點(diǎn)頭,其實(sh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偷偷跑來找丁原,只覺得那天他把自己弄的那樣狼狽就此放過未免太便宜了。又覺得這個野小子雖然可惡,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特殊氣質(zhì),至少不會象身邊那些同門一樣一味討好奉承自己,絕不敢忤逆自己半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