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緩緩?fù)嵘匠料?,疊翠谷靜謐的沐浴在漫天豔紅的云彩里。
姬雪雁沿著松間小徑悠閒的一路走來,手里拎著食盒,懷里抱著一個小酒罈,罈缽上尚沾著些泥渣,想來其中應(yīng)是碧瀾山莊埋藏於地的陳年佳釀。
彩兒歡快的飛前飛後。
對於一只鳥兒來說,這世上似乎永遠(yuǎn)不會有什麼長久值得憂愁和牽掛的事,縱然它是一只通靈的七彩鸚鵡。
空山清幽,人閒花落,枯葉在姬雪雁的腳下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遠(yuǎn)遠(yuǎn)的,便聽見曾山扯著嗓門大呼小叫道:“不算,你還沒有落子,我老人家憑什麼不能悔棋?”
這熟稔的嗓音傳到姬雪雁的耳朵里,有種別樣的親切感,空寂的後山更因此而多了幾分生趣。
接著聽到畢虎的聲音,老賊頭慢條斯理、得意洋洋的笑道:“曾老頭,落子無悔,三歲小孩也曉得的規(guī)矩,你還要我再教你幾回?”
曾山不滿的嚷道:“又不是下注賭錢,就算悔一步兩步,又能怎的?”
畢虎不依不饒道:“一步兩步?這盤棋你少說也已經(jīng)悔了十步二十步了。乾脆我投子認(rèn)輸,讓你一個人贏去好了!”
曾山的聲音稍低下來,但仍然用一副大義凜然的口吻說道:“這怎麼成?誰要你讓了,難不成我還贏不了你?
“畢老賊,你也不拿面鏡子照照,就憑你那三腳貓的棋藝,若非我老人家手下留情,早把你殺得丟盔卸甲、落花流水了?!?
畢虎哼哼道:“死了的鴨子嘴殼硬。你要真有這本事,便別悔棋!”
聽著這兩位年紀(jì)一把、胡子一堆的人,為棋盤間小小的方寸之地你言我語,互不相讓的斗嘴,姬雪雁的櫻唇邊泛起久違的明媚笑容,抬眼望向疊翠谷谷口的那座涼亭。
亭子里畢虎悠哉游哉的蹺著二郎腿,瞅著對面的曾山一臉嘻笑。
曾山雙手撐在石桌上,低頭瞧著棋局,同當(dāng)初與丁原斗蛐蛐時較真的模樣一般無二。
石磯娘娘端坐在一邊,笑盈盈道:“畢虎,咱們明兒一早就要上路回返云冪宮了,誰曉得這盤棋下完,下次再見面又是什麼時候?你今天都贏了那麼多局,便不能讓著點(diǎn)曾山麼?”
畢虎綠豆小眼骨碌碌亂轉(zhuǎn),道:“好,既然清妹開口求情,我老人家也寬懷大度,得理便饒人。
“曾老頭,我便許你再悔最後一次,下回可不準(zhǔn)再耍賴了!”
曾山英雄氣短,老著臉皮道:“誰耍賴了,原本就該這樣。”
忽然圓圓鼓鼓的鼻子微微聳動,他挺直身體雙眼發(fā)亮道:“好香好香,我老人家好久沒聞到這麼地道的香味了?!?
石磯娘娘瞧著姬雪雁緩步而來,微笑道:“雪兒姑娘,今兒你怎得空來探望咱們?”
姬雪雁道:“雪兒昨日方從東?;胤?,想著許久沒見過曾老爺子,於是弄了些好酒好菜,前來孝敬他老人家?!?
曾山眉開眼笑的在胸前猛蹭雙手道:“還是女娃兒你有孝心,我老人家沒白疼你一場?!彼幻嬲f著,一面迫不及待接住姬雪雁遞過來的食盒。
畢虎皺眉問道:“曾老頭,咱們這局棋還下不下了?”
曾山隨手在棋盤上一捋,百多顆黑白兩色的棋子如同自己長了眼睛般,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飛進(jìn)各自的棋盒里,“嘩啦啦”脆響一片。
他也不管身邊有石磯娘娘和姬雪雁,惡形惡狀的以手代筷,夾起一條熏魚往嘴里塞去,一邊嚼一邊還含含糊糊的嘟囔道:“有好吃的還下什麼棋?吃完了我老人家再陪畢老賊重新玩一局?!?
彩兒脆聲叫道:“羞啊,羞啊,這麼大年紀(jì)還耍賴!”
曾山吐出魚骨,笑咪咪的盯著彩兒,道:“你這鳥兒細(xì)皮嫩肉倒也不錯,就是嘴巴碎了一點(diǎn)。若是用三昧真火烤來吃,味道一準(zhǔn)很香?!?
彩兒“嘎”的驚叫一聲,明曉得曾老頭是在開玩笑嚇唬自己,仍禁不住在姬雪雁的肩膀上瑟縮,掉轉(zhuǎn)尾巴朝著曾山,小腦袋埋進(jìn)姬雪雁的衣領(lǐng)里緊張道:“彩兒不好吃,彩兒的肉酸得很!”
曾山眨眨眼睛,道:“奇怪了,你怎麼曉得自己的肉是酸的?莫非自己早已偷偷的嘗過?”
石磯娘娘為彩兒抱不平道:“曾山,你好端端的嚇唬彩兒作甚?”
曾山大嚼著美食一屁股坐到石桌上,嘴里依然含糊不清的道:“明兒一早你和畢老賊都要回云冪宮了,這兒又只剩下我孤家寡人,整日對著疊翠谷發(fā)呆。不逮著這機(jī)會多說兩句,還等到什麼時候?”
石磯娘娘怔了怔,嘆口氣道:“曾山,你若真是覺得寂寞,今後我和畢虎便多來這里陪你說笑玩耍就是?!?
曾山擺擺滿是油漬的臟手,笑嘻嘻道:“免了,免了。反正百十年我老人家都這麼一個人無聊過來了,也沒什麼打緊。
“實在悶了,我自己也能找樂子玩,活人也不能被尿憋死了!”
石磯娘娘忍不住道:“這就好。今後你一個人要多用心照顧自己,別永遠(yuǎn)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衣裳有破洞非但不補(bǔ),反從破洞中伸出手指頭來戲耍,唉!”
畢虎出奇的沒呷酸醋,接著話說道:“曾老頭,有空記得到云冪宮來找咱們,到時我再陪你下上三天三夜的棋,打上三天三夜的彈子?!?
姬雪雁見大夥兒說著說著忽然帶出傷感之情來,急忙從食盒里取出杯盞道:“雪兒帶了好酒來,不如咱們先喝上一杯?”
石磯娘娘為眾人斟上酒,關(guān)切問道:“雪兒姑娘,丁小哥還沒有消息麼?”
姬雪雁搖搖頭若有所思道:“前些日子我總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擔(dān)心他會出什麼事。”
畢虎道:“放心,丁原那小子命硬著呢!他不去招惹別人就已經(jīng)很好了。”
石磯娘娘道:“丁小哥的修為那是沒得說,可我想不通的是,為何他修為越高,闖下的禍?zhǔn)戮驮酱螅?
“這次居然與一慟那老和尚聯(lián)手夜襲藏經(jīng)塔,將靈空庵珍藏千年的圣匣盜走。丁小哥原本挺聰明的一個人,怎會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曾山搖著一個手指頭道:“不糊涂不糊涂,那就是丁小子的風(fēng)格,率性而為,又總以為憑一己之力,可辦天下人所不能之事?!?
石磯娘娘瞥了眼姬雪雁,說道:“可靈空庵畢竟也是雪兒姑娘的師門,丁小哥這麼不管不顧,可教雪兒姑娘有點(diǎn)為難了。”
姬雪雁輕搖玉首道:“師父和師叔她們并未責(zé)怪雪兒,其實對丁郎也并無太多怒意。雪兒現(xiàn)下最放心不下的,是他至今連個人影也沒有,真不知該怎生是好?”
畢虎眨巴著眼睛自作聰明的說道:“要是丁原沒事,就該早回來了才對,至今不歸,莫非,是被一慟那禿驢給--”
石磯娘娘一聲清叱截斷道:“畢虎,你干什麼老胡說八道?一慟那和尚算得了什麼,他怎害得了丁小哥?”
畢虎見姬雪雁面色一下變得蒼白,無助哀求的眼光盈盈投向眾人,老賊頭也明白自己這番自作聰明用錯了地方,聲音細(xì)得如同蚊子叫,耷拉下眼皮望著地上道:“我只是隨口一說嘛,不當(dāng)真,不當(dāng)真的。”
石磯娘娘沒好氣的埋怨道:“不當(dāng)真的話你說出來干什麼,想著能顯示你見識高、舌頭長是不是?”
曾山把四個酒杯收過來放在自己的眼前,全部斟上美酒,左手碰右手自個兒玩起了乾杯游戲。
他自顧吃得歡暢玩得開心,還不忘記時不時偷瞟一眼被石磯娘娘好生一通教訓(xùn)、垂頭喪氣不敢吱聲的畢虎。
突聽兩只酒杯相碰,“叮--”的清音悅耳縈繞不絕,曾山呵呵笑道:“丁小子,說到就到。雪丫頭,你別擔(dān)心啦,看丁原不是回來了麼?”
姬雪雁抬頭仰望天際,但見霞光漸退,一彎鉤月現(xiàn)出淡淡的身影,卻哪里有丁原的影子?一顆心大起大落,不禁嗔聲道:“老爺子,你又拿雪兒開心?!?
曾山道:“我老人家啥時候騙過你,嘿嘿,來的人還真不少,這下疊翠谷可又熱鬧了!”
姬雪雁的明眸亮了起來,目光盡處,幾道人影御風(fēng)而來,一馬當(dāng)先的正是丁原。
姬雪雁驚喜交集,飛身迎上喚道:“丁原--”
丁原加快速度前沖,輕舒猿臂攬住雪兒的小蠻腰,微笑道:“雪兒,曾老頭可有欺負(fù)你了?”
立時聽著下面的曾山叫冤道:“我哪里有?丁原,你小子不要剛回來,便想著給小妮子撐腰,開始編派我的不是。枉我?guī)瓦^你那麼多忙?!?
丁原拉著姬雪雁的手在亭外飄落,後面盛年、墨晶、衛(wèi)驚蟄也落了地,緊接著是阿牛和秦柔。
畢虎一吐舌頭,賊笑道:“今兒可是個好日子啊,大夥兒全都聚到這里來了!是趕著來給清妹和我老人家送行的吧?”
丁原心情不錯,順著畢虎的話說道:“我剛一回來,就聽說老賊頭和石磯娘娘明日要回云冪宮的消息,於是趕緊過來看看,盛師兄他們便也一同跟了過來,大夥兒在一起也熱鬧些。”
畢虎拖長聲音笑道:“丁原,我老人家有何好看,你小子迫不及待要看雪兒姑娘才是真的吧?”
衛(wèi)驚蟄天真爛漫,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認(rèn)真的道:“可不是,丁師叔回來第一個問的就是雪兒姑姑?!?
姬雪雁雙頰浮上紅云,喜悅令她的臉上煥發(fā)出醉人的神采,凝望丁原的眼波中滿是柔情蕩漾。
老賊頭看得一呆,胡思亂想道:“這女娃兒確實嬌豔,嗯,比起我的清妹,也只差了一點(diǎn)罷了,難怪丁小子寧愿以命相換?!?
墨晶撥弄著衛(wèi)驚蟄的頭發(fā)莞爾微笑,柔聲道:“蟄兒,休得胡說。”
衛(wèi)驚蟄不解的望著墨晶,心里帶著幾分委屈,想道:“我沒胡說啊,丁師叔可不是一回來就在詢問雪兒姑姑的下落嗎?”
石磯娘娘問道:“阿牛小哥,你不是回云夢大澤了麼,怎麼一轉(zhuǎn)眼又溜回了翠霞山,你這教主可當(dāng)?shù)弥鴮嵅辉觞N稱職???”
阿牛撓撓腦袋憨憨笑道:“我是和丁小哥一塊兒從云夢大澤的地宮回來的,想拜祭一下師父。再過幾天,就是他老人家一年的忌日了。
“至於圣教的教主麼,我當(dāng)?shù)玫拇_有點(diǎn)不怎麼樣。等再過一段日子,我便打算辭了。”
石磯娘娘點(diǎn)頭道:“阿牛小哥,難得你將令師的忌辰記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