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不過也很好猜,他工作時不愛說話,即使和客人發(fā)生沖突,也會第一時間當面解決,基本沒有被人找過麻煩。最近得罪的人只有陳學兵,那個人幾乎從說話的語氣就是鐵面無私商人做派,會這樣對付他不足為奇。
失去了工作,他照樣每天早早出門,晚上去接陳嬌回家。一個多月她沒有任何意外發(fā)現(xiàn),還是周玉芬問起她李存根最近在干什么,她才得知爸爸的手段。
趁著休息的一天,告訴他準備和朋友去泡溫泉,他端著碗刨飯,聞言停下來,“要我送你們過去嗎?之前跑出租也去過那邊,路況很熟?!?
陳嬌不動聲色,筷子抵在下巴上,“你不上班嗎?我看你這幾天工作挺不規(guī)律的,要不一起去?!?
他眨眨眼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啊,挺忙的。我送你過去?!?
撒謊,輕哼了一聲,陳嬌沒說不要他送,也沒說要他送。吃完飯?zhí)嶂∠渥訙蕚涑鲩T下樓,見他跟在后面才說跟朋友約好了車,不用送。
他上前一步,輕輕抱住她,小聲撒嬌,“那要記得想我。”
已經(jīng)十一月初,空氣中的溫度迅速下降,哈出一口氣瞬間凝成白霧。這里的小巷子極多,是一個挺復古的跳蚤市場,離新城區(qū)大概七八十公里,地下?lián)頂D著全是人。
一條瘦長的小坡一眼望上去看不見盡頭,兩邊的住戶密集成林,朝外的窗戶掛著滿坑滿谷的衣服。不知從哪里排出來的污水匯聚成一條黑色的小溪,空氣中滿是燒烤包子的菜香。
陳嬌穿著鮮亮的衣裳,漂亮干凈,站在橋下石頭墩子旁跺腳。她是跟著李存根來的,將行李交給同伴,找了借口好不容易在小區(qū)外面守株待兔,沒過多久就看見他開著車出來了,立馬叫司機跟上,然后就被帶到這個新世界一般的地方。
天氣很冷,他跟幾個人一起,穿著白麻布做成的褂子,衣裳下擺緊緊扎進腰間,露出精瘦結(jié)實的腱子肉,挑著扁擔一趟一趟人工運著貨物。頭上冒熱汗,嘴唇抿地死死的,腳下生風,挑著壓彎扁擔的東西,穿街走巷,看得出來對于這項體力活已經(jīng)得心應手,應該在這里干過不少時間了。
陳嬌看見他從這里已經(jīng)走了叁趟,一個上午,也沒見去吃飯,心頭沉甸甸的,說不清什么滋味。在太陽終于露出一點光暈的時候,他們停下來,坐在人家門前石階上喘氣。李存根也拿出水壺,咕嘟咕嘟灌了幾口,橋上走下來一個瘦高的身影,有點熟悉,他瞪大眼睛看著她,認出來那一刻立馬轉(zhuǎn)換成一副慌張到要哭出來的表情。
手腳全部僵在原地,她目不斜視從他面前走過,李存根丟下?lián)硬挥勺灾髯愤^去。她就在石橋邊站著,李存根將手心的汗水往褲子上一抹,緊張到咽口水,“阿嬌,你怎么來這里了,不是說去泡溫泉?”
“我不來這里還不知道你換工作了呢,騙人好玩嗎?”她背對著他,聽聲音似乎有些生氣。
“就,那個,我也不是很喜歡修車的工作,現(xiàn)在這個也挺好的,賺多賺少全憑力氣。半個月我就賺了一萬多,再加把勁……”
她的肩膀劇烈顫抖,他徹底慌了,轉(zhuǎn)到她跟前,看見她晶瑩的眼睛里擷著淚水,道歉道:“對不起阿嬌,我不是有意騙你,我沒有不上進,我也在找工作,很快就可以找到了,真的。你別生氣,你別哭?!?
想幫她擦眼淚,抬起手看見自己的手上滿是泥灰,而且因為長期干粗活,一雙手皸裂粗糙,挨著她的臉肯定會把她擦傷。他撩起自己的衣服,小心往她臉上沾了沾,“不哭了,阿嬌,我沒有懶惰,我會好好賺錢。你相信我。”
“你這個!你這個!”陳嬌邊咬牙要罵人,一邊控制不住哭得打嗝。
“我這個人這么可愛,一刻也不想離開我,是嗎?”雖然看她哭很心疼,但還是覺得她過于可愛,忍不住逗弄。
“討厭!討厭!李存根,你這個討厭鬼!”
她要拉他回家,他也是夠固執(zhí),非要上完一天班結(jié)了工資再走。下午早早收拾了東西,還請陳嬌在附近一家很受歡迎的館子吃飯,這一天下來,陳嬌徹底沒脾氣了。
安靜的臥室里,他洗完澡出來陳嬌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他,雖然已經(jīng)赤裸相呈很多次,但他還怪不好意思的。反應了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陳嬌盯著他的肩膀看呢,連忙捂住傷口,朝她討好地笑笑。
陳嬌默默下床,從醫(yī)藥箱里找了碘伏和藥膏,近距離看他的傷口更加觸目驚心,仿佛蚯蚓一般紅騰騰的印子,腫得很厲害。她輕輕吹著,給他上藥,心口煩亂著,說起話來就沒有注意分寸,“在家里賣力氣,進城了還是賣力氣,你出來做什么?!?
語氣很譏囂,帶著嘲笑的意味,可是她心里并不這樣想。他掩藏著小狗一樣濕漉漉的眼神,修長的四肢下意識縮了縮,抓抓頭發(fā),“就是沒別人聰明啊,也找不到光明長大來錢的門路,又不敢做違法的事情?!?
“這么辛苦,你為了什么啊,還不如回去?!彼J真地嘀咕道,他卻立馬被她嚇到似的,受傷的語氣,“我會努力的,我明天就好好找工作,爭取當個體體面面的上班族,你別這樣說。”
他一副急得不行的樣子,又確實在她面前沒有夸耀的資本,真是辛苦。陳嬌眼睛又泛酸了,轉(zhuǎn)開頭忍住,“我說真的,你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我在這里就這樣逼你自己,你難道不覺得辛苦嗎?從來都沒有見你輕松過。”
可以說,他幾乎是她見過最拼命的人,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他滿臉焦急,“我不會把自己累出毛病成為你的負擔的,你別趕我。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不算什么生活,心里都覺得很輕松,帝都在我看來即使有很多不適應,也有很多可愛的地方?!?
他真的很害怕她的嫌棄,兩人之間的差距是他心里最敏感的傷,別人的看法不重要,但是她一個看不起的眼神就會讓人受不了。好在,阿嬌似乎沒有因為自己擁有的多就高高在上,她對于苦難總是懷以最溫柔的憐憫,她是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放手的希望。
陳嬌被他虛虛抱著,吻著那肩上滾燙的傷痕,輕輕閉上眼睛,小聲告白,“可是,我也會心疼啊。你明明踏實又上進,卻總把自己弄得慘兮兮的,我看了也會受不了,你明不明白?”
似乎聽見什么仙音妙語,不敢相信,懷疑地瞪大眼睛,激動道結(jié)巴,“阿、阿嬌,你說什么?就因為我挑了幾天扁擔嗎,你在安慰我吧,心疼我?為什么,你說過不喜歡我。”
這個工作實在太好了,雖然又累又臟,肩膀還磨破皮,但是阿嬌居然會因為這個心疼,瞬間覺得干什么都值得了。他像一只成人大犬,撲倒陳嬌又親又啃,激動道不能自己,小聲嘀咕,懷疑自己幻聽,“阿嬌心疼我,是不是說明也還是有喜歡我,我明天繼續(xù)去上班……”
喂,她氣呼呼抓住他頭發(fā),抬起他的臉,自己臉上似乎醉醺醺一般發(fā)紅,欲蓋彌彰,“賺不到錢哪有錢往出去捐,我可是要監(jiān)督你改錯的。以后還不可能輕松呢,身子累垮了那談什么,還是換個工作吧?!?
他沉浸在無邊的喜悅與幸福中,緊緊抱著她,感慨一般道:“謝謝你,遇見你真好。我上輩子一定是個大英雄,所以老天把你獎給我?!?
“那我上輩子一定是個殺人放火的惡棍,這么倒霉遇見你。”她不滿地嘟囔。
他就在她身上拱來拱去,衣服全扯開了,動作也開始露骨,低著聲音道:“所以我要向你贖罪,做牛做馬地贖罪?!?
陳嬌臉上滾燙,還要注意著他肩上的傷口,只能抓著他的手臂。她顫著聲音喊他小心點,李存根就翻身自己躺去床上,扶著她的腰坐在已經(jīng)精神起來的大東西上,手上一松,立馬全部坐進去了。
短促地尖叫了一聲,她顫巍巍撐著他硬邦邦的小腹,被他抓著手十指相扣,就這樣在彈性極好的大床上上下顛弄起來。因為她的告白,他今晚過度興奮了,折騰到半夜,哄著她自己來,換了好幾個她羞得想埋臉的姿勢。
畢業(yè)之后,李存根動用所有存款利用上學和工作的人脈開了一個小型修車廠,他自己先當大師傅,臟活累活一手抓。漸漸有了點好的名氣之后,招了更多人,因為手藝好,不會偷工減料,修車廠算是步上正軌。
擔心陳學兵還會想趕他離開陳嬌,因而擔心的不得了,但是陳嬌安慰他已經(jīng)找爸爸談過話,不會再干涉他。雖然表面不能透露出苦惱,內(nèi)心仍然提心吊膽的,畢竟手頭上這份工作是他全部投入。
陳嬌沒有跟他說更多的細節(jié),陳學兵發(fā)了很大的脾氣,甚至嚇唬她財產(chǎn)都不會留給她了。陳嬌有自己的工作,又并非奢費的性格,所以也不受威脅。
事情的轉(zhuǎn)機在于王萍,孩子終究由于胎心過弱,在腹中停止了心跳。引產(chǎn)之后,王萍的身體便大受損害,心情也一直抑郁,好幾次陳學兵發(fā)現(xiàn)她有自殺的傾向,不得不將更多的心神放在她身上,打算找個好點的地方療養(yǎng)。
王萍聽說陳嬌和李存根的事情之后,居然對于從未謀面的李存根評價很高,覺得她自己和對方都有瘋狂的本質(zhì),有一種微妙的相似。甚至提出想見見,但是陳嬌和陳學兵都不同意,只好作罷,但會勸說陳學兵不要阻撓他們,她很想看看他們會走多遠。
女兒和前妻都不能理解他的心情,王萍也偏向李存根,雖然對對方?jīng)]有一點好感,陳學兵也只好不再關(guān)注他,任由他們?nèi)チ恕?
這一年,李存根給家里寫信不能回家過年,那個時候是修車廠最忙碌的時候。陳嬌也不管他,但是之前不論再忙也會回家睡覺,有兩次居然夜不歸宿,她終于注意到他忙得不同尋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