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貞湊近她耳邊,嗤嗤笑起來:“她都二十七了。”而她和馮梔才十八歲,九年如隔大江大河,薛小姐在她眼里已日薄西
山。
想想再添一句:“我聽說薛小姐原來不是大胸脯,屁股也不肥圓,是在香港時被洋人又咬又揉弄大的?!?
馮梔聽得臉龐紅通通:“這怎麼會?!”
毓貞神秘道:“是真的,四哥不是上月新娶麼,四嫂長得清秀,就是身材板板沒起伏,娘憂心她生養(yǎng),大嫂說無妨,四哥多
吃吃揉揉就會發(fā)身的。她們以為我睡熟了,才敢這麼說。她們還說......”
馮梔抬眼已走出校門,常家的黑色轎車前,林家七少爺在和車夫說話,她忙道:“我先走一步?!?
毓貞愣了愣,出聲喚:“你走甚麼走?一起回家呀!”卻見她已經(jīng)拐過街口路燈消失不見。
也才發(fā)現(xiàn)林清軒不知何時走近身邊,臉龐一燙:“你甚麼時候來的?把馮梔都嚇跑了。”
她(他)倆自幼訂下親事,如今都在各自學(xué)校讀書,閑來也會見見面,看場電影甚麼的。
林清軒有雙桃花眼,同他額頭花尖一樣出色。
不過當(dāng)下流行人才老誠穩(wěn)重,油頭粉面小生模樣不若往年吃香,遂常戴副茶色邊的眼鏡遮擋。
他喛一聲:“我又不是老虎,會吃了她不成?!?
馮梔看著黑色轎車后端噴出大團(tuán)尾氣,漸行漸遠(yuǎn),心底方顯輕松,她放緩腳步,正路過十六鋪碼頭,笛聲長鳴送來一船渡江
客,一個老婦坐在路邊小爐小鍋賣油墩子。鐵絲籠里放著煎好幾個,五六伶人縮緊水袖圍簇過來,不要現(xiàn)成的,非要現(xiàn)煎,不
要甜豆沙餡,要葷餡肉多些,白蘿卜絲要少不加蔥花,價錢卻不肯多添。
老婦手沒停,卻操著姑蘇話抱怨:“個個夭壽哦,戲子嘎難搞。”欺他們聽不懂。
馮梔嗅著油滋滋的香味,半蹲把指尖塞進(jìn)鞋后跟,勾起襪沿拉上足踝,呼口氣才起身,一個穿西裝的瘦削男子近前笑
纏:“小姑娘賣相靈額,想當(dāng)明星哇?想拍電影哇?”
馮梔佯裝沒聽見,不理不睬走橫馬路往街對面去,對面一排洋行前停滿黃包車,她問到淮海路雁蕩路幾錢,拉車的開口要十
元,估摸著砍半去最低也得四元,她覺得物價又比往年翻漲了,也沒真心想坐,仰頸覷眼看鐘樓,時辰還早,便擺擺手,繼續(xù)
往前走,百步后有個電車站,還是乘電車最劃算。
路過個瓷器店門前,伙計把些過時的花瓶擺在地上減價處理,馮梔看了會兒,皆仿古的花瓶,有粉彩桃花長頸瓶,孔雀藍(lán)膽
式瓶,霽紅釉梅瓶,各種形狀青花瓷瓶兒,還是極美的,不曉當(dāng)初怎沒售出去,擱得過久,有了舊痕跡,沒玻璃柜臺里擺設(shè)得
鮮暄亮麗,只好路邊站。
她想起薛小姐,何嘗不似一只人形的舊花瓶呢。
“要麼,半賣半送哩!”伙計看她穿著半新不舊的紅藍(lán)灰格子旗袍,懶洋洋地招呼。
馮梔搖搖頭,忽聽“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地響,由沉遠(yuǎn)到清脆,是電車進(jìn)站的聲音,黑漆漆鐵柵欄打開來,站上不過寥寥幾人,欲要
關(guān)闔,卻見個年輕姑娘招手跑來,袖子往下捋,露出一截滾白的胳臂,青春,鮮活而飽滿的生命,值得人來等待。
馮梔喘著氣聽到鐵柵欄在自己背后“呱嗒”闔攏,賣電車票的看向她:“五角錢。”
馮梔從布包里掏出個灰皮面的乘車證遞過去,賣電車票的接過翻開看,神情有些吃驚,也沒說甚麼,照舊還給她,卻沒再索
票了。
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