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掉一圈煙霧,把猩紅的燃頭摁熄在玻璃碟里,朝月梅勾勾手指頭:“可是晚了!”
“不晚不晚?!痹旅钒咽澈凶有⌒臄R上桌面:“稻香村里排長隊,我認(rèn)得里面打雜工,特意加塞先拿到。”
金寶半揭蓋子覷眼往里瞄:“老實承認(rèn)可有偷吃?你騙不倒我?!?
月梅笑嘻嘻地:“哪里敢,還得在這里討生活哩!”
金寶把蓋按緊,吩咐道:“你替我送到常二爺那桌去,就說小金寶請他吃點心?!币娝浦粍?,挑起彎眉:“耳聾了
麼?”
月梅囁嚅:“請賞個跑腿錢。”
金寶抿嘴笑起來,側(cè)旁富態(tài)男人狠踢她一腳:“賞你個腿子!”
月梅從地上爬起來,迅速上前拎食盒就跑,真是黑,狹道窄呢,胳膊肘又撞到另個桌子一角,酸痛地直冒眼淚,有人
罵:“小赤佬,尋死??!”
她不敢多停留,終于殺出包圍圈,鉆到壁燈下,用袖子抹抹眼睛,把掌心一直攥的瓶子細(xì)看,拎食盒時順手從桌上拿的。
白玻璃拗成美人腰,是一小瓶香水,里面澄黃液體淺淺近瓶底,用得已所剩無幾。
“臭婊子?!痹旅芬а缾篮?,揚手要摔出去,又頓住,扭開瓶塞,連著一根細(xì)長的棒子,她捏著抵瓶底攪幾下,拔出來抹在
手腕,很短的沁涼,湊到鼻前,是一縷梔子花香,稍頃后,不用聞手腕也能嗅到了。
她忽然做個決定,摘下毛邊破帽子,理理流海,拂拂鬢角,把兩根長辮兒搭到胸前,這才挎著食盒往里走。
有一桌被一扇花開富貴的錦屏隔開,周圍侍立數(shù)個隨從,聽她說明來意也讓進(jìn)了,便見圓臺桌上擺了七八茶點碟兒和幾壺
香茶,圍坐五個男人,身邊皆有倌人陪,常燕衡正和個方面烏須的中年男子在劃拳,卻輸了,笑著欲接過隨從遞來的罰酒,卻
被身旁的倌人截去要代吃,中年男子不允,張嘴嚷嚷,又去拉倌人的手,不想那倌人手一顛,酒液灑出澆他一臉,引得哄堂大
笑。
那倌人站起身,忍住笑揩帕子要替他擦,一面說:“曹廳長大人大量,饒我此遭!”
月梅看的眼熱,清清喉嚨,捧著食盒子上前問:“不知哪位是常二爺?”
所有人都朝她望來上下打量,都是品嘗風(fēng)月的老饕,男人掠過舊衣迅速捕捉住那份暗麗,倌人則羨嫉年輕的飛揚跋扈,一
時倒冷了場,月梅頰腮泛起紅暈,因無措?yún)s更烈艷。
“有事?”常燕衡端盞吃茶,淡淡看她一眼,沒甚麼表情。
月梅聞聲一愣,沒想過他樣貌如此出眾,連忙回:“金寶小姐命我來給常二爺送點心?!闭Z罷,把肘挎的食盒擱到桌上。
澆曹廳長滿臉酒的那倌人調(diào)侃:“金寶何時這樣大度,敢放個活招牌在面前招搖?”其它倌人皆捂起嘴笑。
月梅曉得她們誤會了,待要辯解,卻聽常燕衡很隨意的語氣:“退下罷!”隨從過來打賞一張錢票。
她攥緊錢票謝了,轉(zhuǎn)身出錦屏,朝旋轉(zhuǎn)門的方向去,腳步尚留戀此間紙醉金迷,卻又必須趕緊離開,守門的已虎視眈眈盯
著她。
背后傳來小鳳仙在唱梅蘭梅蘭我愛你,她這才看見天上的圓月亮,像桌上閑擱的大白盤子,泛起陳積的油黃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