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踉蹌,轉(zhuǎn)回廊,過假山,西平侯府白石地面被我的夜奔的腳步急促敲響,而前方,藏鴉別院在望。
看著那熟悉而平靜的燈光,沒有人群,沒有哭號,我心下一松,也許,也許都是我多慮了…突然看見院門被人匆匆打開,寒碧連燈籠也不提,飛快的奔了出來,我的心咚的一跳,急急奔過去。
寒碧看到我,呆了一呆,還未及說話,眼淚已經(jīng)流了下來,我心中轟然一聲,只覺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頓時什么也看不清楚,混沌里有個聲音一直在響:“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
等我清醒點,發(fā)現(xiàn)自己正緊緊抓著寒碧的手,嘶聲喊:“我娘怎么了?快告訴我怎么了?”
寒碧胡亂抹了一把眼淚,一把抓住我就往院子里奔:“夫人叫我快點去尋小姐…?!?,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心膽俱裂,嫌她步子慢,一把甩開就往娘的寢居沖,然而到了門前,我卻突然停住了。
我呆呆看著地下,那里,到處是紫黑色的鮮血,血跡直延伸到榻上,一條秋香色的絲絳的下端軟軟垂落,浸在了血里,順著那條絲絳,我看見娘的腰,同色的腰帶已碎裂,而娘,她衣襟散亂,長發(fā)垂落,遍身鮮血,她的臉色,那午后便令我心驚的霜白之色,已經(jīng)成了一片死白,嘴唇卻是烏紫的,艱難的張著,齒縫里依舊汩汩流著鮮血。
我驚嚇得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娘,我永遠高貴明潔,纖塵不染的娘,此生從未如此狼狽過,除非,她曾經(jīng)歷過慘絕人寰的痛苦!
痛呼一聲,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呼喊什么,便已軟倒在地。
坐在榻前的楊姑姑淚流滿面的回過頭來,聲音無限蒼老:“小姐……來見夫人最后一面吧。”
我已無法站起,只覺得自己是陷在一個深深的噩夢里,我嗚咽著爬了過去,爬入噩夢的更深處,眼淚如泉奔涌而出,似要將一生的淚流干般越流越急,沾濕衣襟再濕了地面,洇化了地面本已快干的片片血跡,再被我的膝蓋一路拖過,形成了一條長長的蜿蜒的血線。
這門口到榻前短短一段路,窮盡了我一生的力氣,我希望它很快結(jié)束,卻又希望它永遠不要有盡頭。
終于挪到榻前,我在淚光中注視著娘,她一息尚存,知道我來了,卻無力轉(zhuǎn)頭去看我,手指輕微挪動著,尋我的手,我急急將自己的手遞過去,那僅存的微溫的感覺令我悲慟不能自己,這是娘最后的體溫,過了今夜,過了此刻,我這一生,都不能再觸到了!
緊緊攥住娘的手,淚眼朦朧里聽見她氣息微弱:“懷素……不要怪娘,支開你……”
我渾身一震,突然明白了自己先前的奇怪感覺從何而來,娘不喜罰我跪,她說女兒膝下何嘗沒有黃金?更多的時候我犯過都是被關在自己臥室里抄書,娘更不可能罰我跪在藏鴉別院以外的地方,她說管教女兒也不必給別人看,娘今日一反常態(tài),根本就是要支開我,不愿我眼見她垂死掙扎的慘狀,為這一生留下永難磨滅的傷痛陰影!
娘!我苦心孤詣,至死都為我著想的娘!
午后的聽風水榭里,風卷起的袍角上的那一點鮮紅,突然飛快的閃過我眼前,我慢慢的顫抖起來,不能相信那時的娘已經(jīng)病發(fā)!
等等,病發(fā)……我突然直起腰,一把抓住楊姑姑:“告訴我,快告訴我,娘得的是什么???娘有藥,我看見有人給她送藥,還有,傳大夫,傳大夫,快傳大夫?。?!”
我狂叫著,歇斯底里:“你們?yōu)槭裁床痪人?,就看著她流血?寒碧,你給我快去找大夫,侯府的,全城的,最好的大夫,一起去找?。。 ?
寒碧流著淚,在地下拼命磕頭:“是是,我去我去……”
枕上的娘,淚卻流得急了:“……沒用的……素……不要任性…。…時間不多……你先聽我說……”
我卻騰的一下跳起來:“我先救你,救了你,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聽你說話!”拔腿就往外跑,然而一低首間我突然看見地面泊泊血跡,立時頓住。
我縱不懂醫(yī),也知道一個人流這許多血,萬難有生機,如果在我離開的這一瞬間娘去了,我便連她最后一面也不能見了!
萬難之中,楊姑姑突然長嘆,緩聲道:“小姐,聽夫人的話,不要離開,沒有人不想救她,她亦想努力的為你活下去,可是,終究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