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在地上撞破了皮,火辣辣的,伸手一摸,還有一點血跡,可他沒顧上擦,因為顧昀走到了他身邊,雙手抱在胸前,看著面前高大的鐵傀儡。
長庚下意識地低下頭,挫敗得不去看他。
“你心里慌,腳下就飄,”顧昀說道,“腳下若是站不穩(wěn),再厲害的劍法也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長庚心里一動,極認(rèn)真地抬起頭來。
顧昀難得正色,淡淡地說道:“起來,我教你。”
長庚先是一愣,隨即睜大了眼睛,不待他反應(yīng),顧昀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把他拎了起來,從背后握住他拿劍的手,攬住他。
長庚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后背緊繃了起來。
顧昀低聲道:“放松點,別看我,看著你的劍。”
他話音未落,對面的鐵傀儡眼中紫光已熾,再次呼嘯而來,腹中隆隆作響,好像一襲飄來的戰(zhàn)鼓,依然是當(dāng)頭一劍迎面劈下。
縱然長庚的血脈中真的深藏著某種野性,那也只在滿懷激憤的生死一線間才能被激發(fā)出來。而這畢竟只是練劍。
一時間,他顧不上那一點讓他不自在的親密,第一反應(yīng)依然是后退,任何人在這種龐然大物面前承受逼人的壓力時都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可顧昀卻不容許他后退,長庚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顧昀推著飛了起來,像個無畏的提線木偶一樣沖向了鐵傀儡,他的手腕鑲在顧昀那鐵打一般的掌中,不由自主地將手中重劍遞出,短兵相接的一瞬,長庚覺得自己握劍的手被顧昀翻轉(zhuǎn)了一個極微妙的角度,鐵傀儡下劈的劍居然被“撬”了起來。
寒鐵與他擦肩而過,幾乎要劃破他的鬢角,長庚本能地閉了一下眼,還以為自己會直接撞上去。
顧昀心里暗嘆一口氣,心想:“這孩子缺了點血氣,恐怕不是拿劍的人。”
寒鐵的味道從長庚的鼻尖劃過,鐵傀儡肘部微微卡了一下。顧昀抬腳一踹長庚的膝窩,喝道:“睜眼,臂!”
長庚膝蓋一軟,腿被外力彈了出去,腳尖不偏不倚地點在鐵傀儡手臂點上。
機器上“喀拉”一聲,上臂鎖住了,長庚一口氣剛吐出一半,下一刻,猛地被顧昀按著彎下了腰。
一聲厲風(fēng)擦耳而過,“嗡”一聲響——鐵傀儡的腿當(dāng)空橫掃過來。
顧昀:“看好了?!?
他握緊了長庚的手,拖著那少年在地上滑了一個凌厲的半圓,劍尖當(dāng)當(dāng)整整地擦過了鐵傀儡的腳踝。
又是“喀拉”一聲,鐵傀儡被徹底釘住了。
它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動作靜止在了原地,眼中紫光閃了閃,漸漸地偃旗息鼓,黯淡了下去。
長庚手心里全是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連顧昀什么時候放開他的都沒察覺到。
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了自己和小義父之間天塹般的差距。
顧昀好整以暇地彈了彈身上的塵土:“退縮是人之常情,若是和人對上,進進退退倒是也無妨,但是記住,如果你在未著甲胄地時候?qū)ι翔F傀儡或者重甲,千萬不能退。因為這些鐵家伙腳上是燒紫流金的,你一退就會被他們追上,那時你的心和身體都是向后的,很難在短時間里凝聚反擊之力,反而會手忙腳亂地落到對方手里。”
長庚沉吟良久,忽然問道:“義父是說,如果遇上比自己強大得多的敵人,向前比退避的勝算大嗎?”
顧昀一挑眉,有點奇怪道:“哎?今天怎么‘義父’了?”
長庚什么都好,唯獨嘴上總是沒大沒小這一點很討厭,張口閉口叫他“十六”。
顧昀是正月十六生人,十六這小名還是公主起的,除了公主和先帝,連老侯爺都沒這么叫過他,雖說他不大計較,可是一天到晚被這么個小東西“十六長十六短”的掛在嘴邊,也怪別扭的。
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顧昀感覺自己好像只有兩種情況能撈到這小子一聲“義父”,一種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他不小心把這崽子哄高興了,一種是瞎貓踩了狗尾巴,他不小心把這崽子惹毛了。
長庚深深地看了他一會,神色莫名復(fù)雜地說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不會了?!?
他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可憎可鄙、無德也無能之處,還怎么敢再任性下去呢?
有時候,少年人從“自以為長大成/人”,到真的長大成/人之間,大概只有一宿的時間。
粗枝大葉如顧昀,也突然隱約感覺到長庚好像哪里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