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京城的秋天,一向是很怡人的。今年秋天和去年、前年的相比,又多了幾絲輕松的氛圍:西北一帶危局已解,雖然還有些首尾未完,但已非當時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的危險狀態(tài)。因此京師一帶的緊張氣氛,也隨之漸漸地緩解了下來,京畿一帶,很快又恢復了以往的繁榮。
雖說南邊呂宋也關系著整個帝國的飯碗,但僅從人們的反應來看,便可知道,和京師勢息息相關的,始終還是西北戰(zhàn)局。以往在西北局勢緊張時被默契擱下的黨爭,現(xiàn)在似乎又有了回溫的跡象。理所當然的,京中也就自然更加熱鬧了,宵禁一旦放寬,官員們加快了夜里出門的腳步不說,那些浮浪子弟們,也重又開始了夜訪青樓楚巷的日子。
當然,權貴們之間擱下的社交活動,現(xiàn)在也悄然無聲地漸漸恢復,僅僅是這個月,蕙娘就收到了幾十張?zhí)?。她不過擇要緊人略應酬一番罷了,余下的帖子,不愿去的,現(xiàn)成的宜春號就是回絕的借口。
但饒是如此,上門拜訪的各色人等依然是絡繹不絕,楊善桐和她提起來時,便笑著道,“都說良國公府,不但是出了個好兒子,還娶了個好兒媳呢。沖粹園跟前車馬是川流不息,簡直比閣老府都要熱鬧了?!?
今日是桂家宴客,蕙娘自然要過來捧場,她聞言不過一笑,周圍眾人卻都笑著附和道,“可不是,都說世子夫人比首輔都忙,不是提前幾天送帖子,都見不上人”
現(xiàn)在西北那邊浮現(xiàn)商機,呂宋的基業(yè)又漸漸穩(wěn)定下來,身為宜春號東家,以及大秦皇家呂宋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以及實際上的最高決策者,想要和蕙娘打交道的又何止一兩百人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都有事來求她。三教九流全來和國公府兜搭,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至少在這一兩個月內(nèi),她的風頭簡直都要蓋過權仲白了。在座眾人,就不乏對呂宋極有興趣的,現(xiàn)在見蕙娘過來了,自然全都奉承不迭,弄得蕙娘幾乎不勝其煩。
好在不消片刻,福壽公主大駕到了,眾人的注意力又全都被轉移了開去,蕙娘方才偷得浮生半日閑,可和楊善桐站到角落里閑話。
福壽公主回歸得的確異乎尋常地高調(diào),一般如她這樣,和親又回國的公主,因到底嫁過,多數(shù)不是被安排去清修潛居,便是回宮居住。但她回宮的事本來就廣為人知上了邸報嘛,回京以后更是沒有回宮生活,而是和一般已嫁寡居的公主一般,在公主府中居住。也和一般公主一樣,同達官勛戚們來往。
此時北戎大亂的真相,多少已經(jīng)傳開,上層人多數(shù)都知道福壽公主在其中起的作用,自然也不以一般公主相待。她雖算是寡居投奔回來,但一般人均以極尊重的態(tài)度對她。此時見她進來,一干人都起身行禮雖說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誥命了,但蕙娘還是捕捉到了不少人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
其實就是她也有點吃驚的,現(xiàn)在桂含春和福壽公主的故事,幾乎已經(jīng)天下皆知。坊間都開始重唱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故事了,這已經(jīng)很說明問題。在這樣敏感的情況下,桂家居然敢邀請福壽,而福壽居然也真的會來赴宴
她不免把疑問的目光投向楊善桐,楊善桐唇邊噙著一絲苦笑,沖蕙娘努了努嘴,蕙娘便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只見鄭氏早迎上去和福壽寒暄了,兩人言笑晏晏,看來直似一對姐妹花、手帕交似的,竟是情濃意洽,絲毫不見一點火氣。只是幾句話,便顯得熟稔,福壽先道,“上回姐姐說起的云霧茶,我今日順手就帶來了?!?
鄭氏亦捂嘴笑道,“妹妹有心了?!?
兩人均是容光煥發(fā)、春風滿面,似乎未曾留意到旁人的訝異之色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和公主姐妹相稱的。
不消說,蕙娘再不是宴會的焦點了,整餐飯大家吃得好像都不大安心,均都十分留意福壽公主同鄭氏兩人。這兩人卻好像什么也不懂似的,照舊是言笑晏晏,更有甚者,福壽公主對鄭氏執(zhí)禮甚恭,雖不說執(zhí)妾禮這么夸張,但看得出來,她算是把鄭氏當作長輩來待了。
這算是什么意思難道兩人已有了默契,福壽公主不日就要入門做平妻了桂少帥有天大艷福,竟能兩頭大連蕙娘都有點看不懂了,覷了個空,低聲問楊善桐,“難道是緩兵之計”
楊善桐搖頭道,“她已和皇上說明,好女不二夫,公主是不打算再嫁了”
這件事蕙娘倒還真不知道,估計是公主私下和皇上提起,才沒傳到香霧部耳朵里。她有些吃驚地抬起眉毛,還沒說話呢,楊善桐又補了一句,“你也知道,公主現(xiàn)在住的府邸,建制是不對的。新公主府,就圈在二哥家旁邊兩家就隔了一條街巷。昨兒才下來的消息,估計你們都還不知道呢。”
這蕙娘更暈了,想了半天,才由衷道,“少帥真不愧是一流人物,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公主竟也愿意”
楊善桐苦笑道,“這就不好問了,也許,劫后余生,公主也不想計較什么名分了吧。只要不鬧出子嗣來,這樣,也許也不失為最理想的解決辦法”
的確,蕙娘自己就沒想到桂含春居然會用這種辦法來應對皇帝的出招,再細思一番:除了在名分上委屈了公主以外,鄭氏的正妻身份,鄭家的臉面,公主的深情,桂家的軍權,倒是都得了保全。唯獨便是略對不起鄭氏罷了,但反正他也不是沒有姨娘,這比起停妻再娶,終究還是要好得多了。
回想起桂含春在何家山的表情,她也是若有所悟:多半是當時,他便想到了這一招吧。只是公主竟也愿意如此委屈,亦算是有幾分出人意料了。
此處畢竟人多嘴雜,不是說話地方,楊善桐也沒解釋太多,只說了句,“過幾日去沖粹園尋你?!北阌只叵写腿?,蕙娘踱回屋內(nèi)時,恰逢福壽公主議論北戎局勢,“北戎漢子最重榮譽,這一次羅春死得多少有些不明不白,北戎當?shù)厝呵榧^,不論誰要繼承羅春的草場,都要打著為他報仇的旗號。今后幾年,雖說軍隊的人數(shù)不會太多,但北邊恐怕也很難得到完全寧靜,大戰(zhàn)可免,小戰(zhàn)是免不得的。”
她在草原上歷練多年,氣質(zhì)終究是灑脫干練多了,此時侃侃而談,竟大有名士風范,眼神和蕙娘遇見了,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又對眾女眷介紹草原上的種種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