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在場主仆三人都是見過尸山血海的人,但看到人慘遭橫死,和望見病死尸首終究是不同的感覺。權仲白和桂皮還好,都是行醫(yī)慣了的,蕙娘看了幾眼,便覺得惡心,別過臉道,“現(xiàn)在該怎么做死人都成這樣了,內(nèi)城怕更進不去了?!?
權仲白道,“還是先把情況給弄清楚吧?!?
這鼠疫只傳給人,馬倒是無妨的,還十分精神。三人騎了馬,都不去看營房里的死尸,往大帳所在地走去時,見那處軍容還算是有幾分齊整,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此地守將谷蒙已經(jīng)染疫身亡了,內(nèi)城不肯開城門,只是每天拿籃子吊了給養(yǎng)下來,外城守兵缺醫(yī)少藥,又沒了頭目,人心惶惶的,若非前面就是北戎,四周又都是守軍,幾乎都要炸營潰散了?,F(xiàn)在外城是各自為政,各將領都為親兵環(huán)繞,亦是人人自危,反正有病人或是死人,就給丟到權仲白等人養(yǎng)病的那邊去等死,得閑無事絕不進那個區(qū)域一處的。若有人能好,自己爬出來了,也不能歸隊,只好靠在城墻下守著籃子抓點餅子吃。
權仲白聽說,忙問道,“果然還有人自己能好么”
見那守門兵士一問三不知,便索性去城墻下自己尋人問了,果然有七八個兵士,都是和他們一樣,起病后發(fā)了低燒,四五天后竟慢慢地好了。只是這數(shù)日發(fā)病的,便都是高燒不退,沒數(shù)日便渾身發(fā)腫,就這么去了。存活的十個里連一個都沒有。
權仲白思忖了半日,方對蕙娘和桂皮道,“如此看來,我們還算是行大運了。前朝末年,關中也是熱疫橫行,其中疫初、疫末,都有這樣的情況,病情雖相似,但卻比較輕微,人體還能自愈的。就好比種痘一樣,這場熱疫中,你我便能安全一些了,一般不會再發(fā)熱染病。我是從那病鼠身上染的,它還未病得厲害,因此我也沒有大病,至于你們兩個,桂皮也許是同被病鼠傳染,你也許是被我傳染了,由人過人也許更輕微些。我們又都住在相對潔凈封閉的屋舍里,這樣才都好了?!?
對于疫病,他了解得實在不多,因此用詞也很謹慎。蕙娘和桂皮聽了,倒覺得有些道理,幾人對視,均是又后怕、又慶幸,蕙娘道,“但現(xiàn)在這里肯定是被封閉起來了,我們進不得內(nèi)城去,也沒法去別的區(qū)域,看來,是被困在了此處?!?
“這病是會從人過人的,這種處置也不能說是很失當了?!睓嘀侔椎溃皟?nèi)城的事,現(xiàn)在肯定無法手去,只好先盡量管好此地吧。可惜,我對這種病是如何傳染的壓根沒有頭緒,不然倒可以和種痘一樣的研制出苗種來?!?
三人都是精干之輩,既然被困在這里,一時半會也沒有性命之虞,便一徑去尋副將,只是他們再過去時,那衛(wèi)兵估計已知幾人身份,忙把柵欄都拉上了,隔著木頭道,“你們?nèi)疽叩娜?,可別把病帶進來了”
權仲白好言解釋令他通報,那衛(wèi)兵只是不聽,大叫道,“我們老爺說了,凡是從東八條胡同里出來的人,一律不許面見。”
蕙娘氣得拔出火銃,就要向天鳴放,權仲白忙止住道,“罷了罷了,現(xiàn)在我們孤家寡人的,不要激化局面?!?
只好又返回城內(nèi),權仲白道,“可惜現(xiàn)在不在內(nèi)城,不然,以你在東城的威望,倒是能召集些人手來幫忙?!?
“扯吧,他們知道我是誰啊”蕙娘不屑道,“再說,外城死了這么多人,內(nèi)城還能一個人不死現(xiàn)在里面也不知亂成什么樣子了,真奇怪,北戎怎么還不打過來。”
天氣不冷,這些病死者尸體,若是任其腐臭那就是新的傳染源,到時候若流行起另一種瘟疫,大家真是都別想好了。權仲白一路以自己名醫(yī)的聲望來吸引那些無所事事的散兵游勇,又拿自己三人的經(jīng)歷來說服大家靠近疫區(qū),蕙娘并許以重利,這才糾結起人來清理那處拋尸區(qū),拆屋子開始焚燒尸體。這一燒起來,各處都運尸體過來,蕙娘雖不用動手,但計算了一下,僅僅是這一處城區(qū),一天就能死上百人。
說也奇怪,他們?nèi)艘徊⒛鞘嗝孕锌祻偷谋?,都沒有染病,因此到最后這焚燒尸體的工作只能由他們來做。許多人都在附近等死,那些兵士每日里試探一下,有死的就拉過來燒了。憑權仲白是怎樣的名醫(yī),此時也就是個添柴工而已。
如此過了七八天,外城的局勢這才漸漸地明朗起來:北戎之所以沒打進來,主要的原因是他們也被傳染了鼠疫谷蒙臨死前,下令親衛(wèi)將自己綁上投石機,連著其余十余具尸首一起砸過去了,同時過去的還有幾大籠野鼠,那之后不過一兩天,北戎陣營里也開始死人了。恰好崔家軍也趕到勤王,他們懼怕染上疫病也不敢接近,就這樣墜著尾巴將其原路趕回了宣德方向?,F(xiàn)在京城的戰(zhàn)事算是平息了,留下的是更棘手的問題:鼠疫。
對于內(nèi)城的局勢,幾人則不得而知了,權仲白推測估計也是難以幸免,因為老鼠畢竟是難以控制的動物,疫情一旦擴散了,頂多只能控制,卻不能消滅的。再說,這種病可以由人來傳染,那就更沒數(shù)了,誰知道會擴散到什么地步
到得此時,桂皮和蕙娘才慶幸孩子們都被送出城去了,權仲白卻不這樣看,因道,“更值得慶幸的,是內(nèi)城應該也染病了,不然,你我還好,外城的兵士只怕是一個也別想活?!?
為了預防疫病傳染,疫區(qū)的百姓,就算是健康的往往也被禁閉起來,就這么活活餓死。甚至于還有被活活燒死的,整個村莊為了防疫就這樣付諸一炬?,F(xiàn)在內(nèi)城反正也被污染了,外城居住的又以軍士居多,不然,這種事真有可能發(fā)生的。蕙娘和桂皮對視一眼,均默然不語,權仲白道,“據(jù)我觀察,這病從發(fā)病到死,也就是四五天,現(xiàn)在每日死人的數(shù)量在下降了,說明留下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了抵抗的能力。再過幾日,應當人數(shù)還會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