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景翌就來了,是個極干凈伶俐的長相,打量了黃梓瑕幾眼,然后才問:“王爺有何吩咐?”
李舒白慢悠悠問:“你是我手下掌管府中人事的,我問你,如今府中有多少在冊宦官?”
“一共是三百六十七人。”
“若是三百六十七人忽然變成了三百六十八人呢?”
景翌會意,又看了黃梓瑕一眼,略一思忖,說:“奴婢記得,去年九成宮暴雨天災(zāi),失散不少小宦官。那些宦官大都是孤兒被送進(jìn)宮的,有些尸骨無存,至今沒有下落?!?
李舒白點(diǎn)頭:“這么說,她可能是九成宮中離散的小宦官?”
景翌很誠懇地說:“奴婢就是這么猜測的,但具體是誰,卻還想不起來,請王爺容我去查看一下檔案?!?
李舒白揮手示意他下去。不一會兒,他捧著一本厚厚的名冊過來,說:“奴婢已經(jīng)查到了,九成宮中有位小宦官,名叫楊崇古,負(fù)責(zé)的是‘常與煙嵐’閣的灑掃。年約十六七歲,身高五尺五寸,纖細(xì)瘦弱。他是孤兒進(jìn)宮,在九成宮中又孤僻無友,一個人呆在煙嵐閣中,是以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在了去年天災(zāi)中,宮中已經(jīng)注銷了他的名檔。”
“嗯,只是沒想到,這個楊崇古大難不死,入了我的王府?!崩钍姘卓粗S梓瑕,問,“景翌說的這個身份,你覺得怎么樣?”
黃梓瑕站在那里,感慨萬千。她逃亡了數(shù)月之久,千山萬水拼命遮掩身份,誰知這么短短一段話,就能讓她擁有另一個身份,成為另一個人,從此光明正大出現(xiàn)在別人面前,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本朝夔王李舒白所說的話,有誰能質(zhì)疑,又有誰敢質(zhì)疑呢?
所以她對著李舒白躬身行禮,說:“奴婢楊崇古,多謝王爺?!?
從大明宮建福門進(jìn)入,在穿過重重疊疊的朱門與高墻之后,便看見高高佇立的含元殿。高臺之上重殿連闕,就如鳳凰展翼環(huán)抱著所有進(jìn)入宮門的人。含元殿之后,是莊嚴(yán)華美的紫宸殿,殿后金碧輝煌的飛檐斗拱連綿不絕,直至目光所窮之處。
紫宸殿是內(nèi)殿,近年來皇帝召見內(nèi)臣也不大在含元殿了,尤其是和王公近臣,多在紫宸殿。黃梓瑕在殿內(nèi)等待不久,身著玄色常服的皇帝便在宦官們的簇?fù)碇羞M(jìn)來,身形略顯豐腴,卻并不肥胖,圓潤的下巴,細(xì)長的眉眼,自有一種可親的模樣。
皇帝李漼,今年不過三十五歲,但自十來年前登基之后,一直縱情聲色,不理朝政。若說是個太平天子雖然有點(diǎn)勉強(qiáng),不過倒也沒做什么擾民的事情,老百姓也還算安定。
黃梓瑕心想,雖然是兄弟,但皇帝看起來倒比李舒白溫和多了。又看看昭王李汭他們,又在心里想,所有人看起來都比這個李舒白好糊弄啊,為什么偏偏能幫自己的,只能是這種人。
皇帝坐定,滿臉笑意對李舒白道:“四弟,天底下真是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得倒你啊,這四方案,朕前日才想過是不是要托你辦理,結(jié)果還沒來得及開口,昨晚你就已經(jīng)破案了,果真是神速?!?
李舒白說道:“這倒并不是臣弟的功勞,破案的另有其人?!?
皇帝的目光落在崔純湛的身上,崔純湛趕緊誠惶誠恐地躬身道:“此案得破,一切都靠夔王。臣等有罪,臣等只在城東巡視,不聽夔王指示,是夔王只身前往,現(xiàn)場力擒真兇,破了此案?!?
皇帝的眼睛這才落在李舒白身后的黃梓瑕身上,問:“四弟,你身后那個小宦官,似乎平日未曾見過?”
“啟稟皇上,這位就是破案的人,所以臣弟不敢居功,帶她上殿來面圣?!?
眾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在黃梓瑕身上,見這小宦官面容清秀絕倫,上來叩見皇上時,始終垂著眼睫毛,臉色平靜,連發(fā)絲都沒有動一下,眾人更覺不俗。
皇帝笑道:“這是內(nèi)殿,朕平時與兄弟等也都隨便慣了。你看,今日都是朕一眾兄弟,純湛亦是崔太妃的侄子,王尚書是皇后的叔父,你這小宦官也不必太過拘束。叫什么名字?”
“奴婢楊崇古,叩見皇上。”她上前跪拜行禮。
康王李汶畢竟年輕,見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紀(jì),趕緊跳出來追問:“你就是破案的人嗎?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呢,你趕緊跟我說說,這案子不是四方案嗎?為什么南西北都出了命案,最后一個卻不是在東面?”
黃梓瑕抬頭看皇帝,見他點(diǎn)頭,才解釋道:“這只是常人思考慣性,結(jié)合了‘常樂我凈’菩提四面之后,又見案件發(fā)生在京城北、南、西各面,便認(rèn)為兇手殺人的規(guī)律是東南西北。誰知兇手殺人,正是借了這個名號,卻不是以這個規(guī)律來的。其實(shí)之前兇手殺的第三個人,是在京城西南常安坊,根本不是城正西。所以我想,按照四方來定案,本就是一個錯誤?!?
昭王李汭趕緊追問:“那么,我事后聽說,你們第一日將兇手下手的目標(biāo)定為京東南,第二日定在京西北的普寧坊,又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