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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寒日,廣闊而冰冷的大明宮含元殿上,只有微弱的日光透過窗戶,薄薄的,淡淡地鋪了一層淡色陽光。
李舒白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自己身邊的黃梓瑕的手。
越窗照在他們身上的日光雖然熹微,但也總算讓這宮廷里難得地充滿溫暖氣息。
他們攜手看著坐在榻上的帝后,只覺得他們雖然高高在上,卻也龜縮于暗黑之中,可憐可嘆。
李舒白轉(zhuǎn)過頭,朝著黃梓瑕微微一笑。
她剛剛一番抽絲剝繭的推理,加上心口重壓的負(fù)擔(dān),已經(jīng)覺得十分疲憊。但他的笑容讓她覺得又有了力量,她與他交纏的手指緊握,綻放出微弱的笑意。
站在他們不遠(yuǎn)處的王蘊,默然將臉轉(zhuǎn)向一邊,退了半步,右手已經(jīng)覆上自己腰間攜帶的刀柄。
事到如今,皇帝也不再遮掩,只看向王皇后,點了一下頭。
王皇后將手從皇帝背上收回,一直側(cè)坐的身子緩緩轉(zhuǎn)過來,然后抬起雙掌,啪啪拍了兩下。
空蕩蕩的大殿之內(nèi),腳步聲驟起。披堅執(zhí)銳的御林軍自殿外急沖而入,箭在弦,刀在手,將李舒白與黃梓瑕團(tuán)團(tuán)圍住。
一直站在殿內(nèi)一言不發(fā)的王蘊,率領(lǐng)著幾個下屬向著帝后行禮:“請陛下旨意,如何處置這二人?”
皇帝喉口嗬嗬作響,俯視著下方的李舒白良久,聲音低沉而狠戾:“你畢竟是我四弟,
我又如何能看著你命喪刀兵?今日……朕與你最后喝一杯酒,以了……兄弟之情?!?
王宗實冷眼望著李舒白,親自捧著酒樽走到他面前,設(shè)好兩個酒杯,滿滿斟上。
李舒白看著他手中托盤之上的兩杯酒,一左一右,金杯之內(nèi)光點隱隱,看似毫無區(qū)別。
王宗實抬手取了一杯,遞給李舒白,面容上依舊是冰冷陰森的模樣。等李舒白接過那一杯酒,他又親手端起另一杯酒,走上丹陛陳設(shè)在龍案之上。
李舒白舉著那杯酒,垂眼看著微微晃動的酒水許久,才垂眼一笑,說道:“多謝陛下恩典。只不知這杯酒飲下后,陛下要如何處置臣弟?”
王皇后替榻上的皇帝持起酒杯,向他致意,說道:“夔王請飲了此杯,陛下自會決斷?!?
李舒白看了王宗實一眼,目光又轉(zhuǎn)向王皇后:“臣弟敬陛下?!?
王皇后見他將杯中酒湊到唇邊,卻不喝下,便坐到皇帝身邊,將酒遞到他的口旁。
然而皇帝口唇微動,只輕輕捏著她的手腕,艱難說道:“朕……怕是喝不下,還是皇后……”
王皇后會意,轉(zhuǎn)頭舉杯示意李舒白,說:“陛下龍體欠安,怕是喝不下此酒,便由本宮代了吧。”
李舒白舉杯沉吟,丹陛上下,一片寂靜。
四周刀兵包圍,隔窗而來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在刀尖之上,再反射到他們面容之上,就似無數(shù)閃爍不定的鋒芒加身。
杯酒在手,利刃在身。
陷入絕境,無處可逃。
黃梓瑕只覺后背的汗沁出,已經(jīng)濕了衣裳。她在他身后輕聲道:“王爺,喝完之后,我們立即出宮……或許,還有辦法將魚卵排出?!?
“若是無法排出呢?”他以杯掩口,輕微動唇。
那么,他就會變成如禹宣一樣,或者如張行英一樣,或者如鄂王一樣,為偏執(zhí)邪念所惑,最后走火入魔,至死依然執(zhí)迷不悟。
黃梓瑕咬一咬下唇,輕聲說:“無論您變成怎么樣,梓瑕今生今世,不離不棄?!?
李舒白轉(zhuǎn)頭凝視著她,看著她堅定而澄澈的目光,也看著她眼中的自己。他的身影始終在她的眼眸最深處,不曾波動絲毫。
他的唇角忽然浮起一絲笑意,他一手持杯,一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輕聲說:“是嗎?讓你看見那樣的我,我肯定比死了還難受?!?
黃梓瑕一時喉口哽住,不知如何回答。
他卻已經(jīng)放開她,回身向皇帝舉杯,說道:“臣弟多謝陛下恩賜。這一杯酒,是臣弟這些年來飛揚跋扈,僭越本分,罪有應(yīng)得。如今臣弟心甘情愿領(lǐng)此君恩,而梓瑕卻屬于無辜卷入,為我而冒犯陛下的種種,還請陛下看在這杯酒的分上,能令她走出大明宮,不必波及?!?
他雖是對皇帝所言,但王皇后已經(jīng)點頭,說:“黃姑娘雖有冒犯,但在我族妹與衛(wèi)國文懿公主兩案中,也屬有功,陛下仁德恩慈,只要夔王肯俯首認(rèn)罪,自然不會追究?!?
說完,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以空杯底對他。
李舒白舉杯,回頭看了黃梓瑕一眼,輕聲說:“走?!?
“王爺!”黃梓瑕忍不住低呼出來,待要撲上去之時,卻已經(jīng)被王蘊拉住了手肘。
她眼睜睜地看著李舒白飲下那一杯酒,眼眶中不由得涌出淚來。她倉皇地回頭看王蘊,他臉上表情復(fù)雜,只拉著她出了刀兵叢,指著殿門說:“你走吧?!?
黃梓瑕回頭看著被圍困的李舒白,眼中的淚已經(jīng)涌了出來:“不……我等著他?!?
王蘊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圍困之中的李舒白。
他恍惚想起在蜀地時,李舒白找他長談那一夜自己所說的話。當(dāng)時他說,固然王爺天縱英才,運籌帷幄,然而在家國之前,人命如同草芥,何況只是區(qū)區(qū)一個失怙少女。有時候,毫厘之差,或許便會折損一叢幽蘭。
而李舒白當(dāng)時只給他七個字:“我自會護(hù)她周全。”
如今,他真的信守承諾,無論在何時何地、如何處境,他始終護(hù)著她,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依然殞身不恤。
他望著李舒白,低聲喃喃道:“是我輸了?!?
黃梓瑕不知道他的意思,只站在殿門內(nèi),一瞬不瞬地望著李舒白。即使她一轉(zhuǎn)身便可逃離重重危機,可她依然佇立在那里,沒有挪動半寸。
李舒白向著帝后拱手行禮,說道:“臣弟就此告辭?!?
王皇后緩緩坐在皇帝身邊,抬手正要示意他退下,卻只聽得皇帝的聲音微微響起:“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