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猜到烏雅要行刺?”陸廣白隨蕭馳野離開時問道。
“你說巴雅爾想把她嫁給哈森,”蕭馳野翻身上馬,在勒馬時停頓須臾,“我猜那是烏雅自己的意思。巴雅爾這么想把她嫁給我,無非是她已經(jīng)瞧不上這片大漠里的男孩兒。”
“我還疑心你醉了,”陸廣白跟著上了自己的馬,“哥哥心都懸起來了,就怕你一時糊涂。你說我回去,面對府君是直言不諱呢,還是裝不知道呢?!?
“糊涂是不會糊涂的,”這天底下還有誰能跟沈蘭舟比?蕭馳野掉轉(zhuǎn)馬頭,這會兒讓風吹散了熱,酒勁都壓下去了。他看向陸廣白,正經(jīng)地說:“酒和香都沒用,我清醒著呢?!?
陸廣白見他一本正經(jīng),事事周全,就信以為真,哪知道蕭馳野適才不正經(jīng)地滿腦子都是沈蘭舟。
蕭馳野轉(zhuǎn)開話題,道:“如今蒙駱部留在這里,漠三川往東就只剩胡鹿部在供應阿木爾糧食。朵兒蘭替阿木爾帶回了有熊部剩余的戰(zhàn)士,這表明阿木爾的精銳已經(jīng)不多了。”
胡和魯、阿赤、卓力還有哈森,阿木爾的先鋒、突襲、近衛(wèi)以及大將全部陣亡,他手上的六部在蕭馳野東進后就惶惶不安?,F(xiàn)在蒙駱部為保性命甘愿結盟,阿木爾的金帳就在漠腹地。
蕭馳野想要一戰(zhàn)定勝負。
哈森死后,邊沙退兵,按照大周慣例,是不會再追出茶石河防線。但是對于蕭馳野而言,別人或許可以留下,唯獨阿木爾不行。
作為大漠里差點成為十二部大君的男人,阿木爾是能跟蕭方旭決勝負的梟雄,他比哈森更加危險的地方在于他同時具備了政治手段。他不僅僅想打勝仗,那是他交給別人做的事情,他用二十年苦心營造了一場王朝崩裂。只要給他喘息的機會,讓他活下去,他就有新的計劃,手段只會更加老練并且難以發(fā)現(xiàn)。
這個男人必須死,否則蕭馳野輾轉(zhuǎn)難眠。
阿木爾盤踞在王座,他的金帳沒有合攏簾子,月亮透過空隙,照在他的腳下。他孤獨地坐在這里,望著月亮下的連綿沙丘。
“很多年前,”阿木爾沉聲說,“我曾率兵深入,在鴻雁山下遇見了蕭方旭,那時他還是個沒有姓名的小兵。我把他視為一生的對手,我贏過他很多次,也敗給過他很多次?!?
那位替哈森祈禱的蒼老智者坐在金帳的角落里,把手中的枯枝跌在膝前的毯子里,用顫抖的聲音緩慢地說:“你打敗了他?!?
阿木爾在月光的余輝里閉上了雙眼,他這張臉甚至看不出老態(tài),威嚴得像是剛坐上這個位置。他說:“是我的兒子殺了他?!?
“他的兒子殺了你的兒子,”智者喘息難平,伏在毛毯上,緩了片刻,推開那些枯枝,“但你還有孫子,朵兒蘭能為哈森生下健康強壯的孩子。這場仗,我們沒有輸?!?
阿木爾扶著王座的把手,仿佛是困在這里的獸。他眼珠轉(zhuǎn)動,最終睜開雙眼,看著那毫無變化的沙丘,道:“我出兵落霞關時,你也這樣告訴我。我們走出大漠,尋找著能夠生存的土地,可這些年,仗沒有停過,死的人越來越多。大周就像已經(jīng)腐朽的樹,天神的眷顧卻遲遲沒有偏向我們。離北失去了蕭方旭,很快就得到了新的狼王。我聽見他捶著戰(zhàn)鼓走向我的金帳,他遠比蕭方旭更加年輕,也更加強壯?!?
“你是神賜予大漠的最后曙光,”智者攥起那些枯枝,堅定地說,“我將看著你留下這匹狼?!?
阿木爾離開王座,他站起來,沿著月亮的痕跡,說:“該讓蝎子動起來了?!?
衣帽官人替風泉把大襖和帽子都捆扎得當,取下攢竹上的紙花,風泉用紙花擦著手,聽對方說話。
衣帽官人手腳利落,半隱于黑暗,說道:“中博必須敗在闃都門前,只有殺掉沈澤川,讓王朝得以繼續(xù)殘喘,遠在東方的太陽才能照常升起?!?
“沈澤川在敦、端兩州屢次涉險,”風泉看衣帽官人扎“一把蓮”,幽幽地說,“你們擁有無數(shù)次機會可以殺掉他,卻沒有辦到呢?!?
“他遠比想象中更加強悍,”衣帽官人替風泉收拾蝎子,他跪在地上,卻抬起了眼眸,盯著風泉說,“你早就知道的?!?
風泉俯身,一字一句地說:“無用的是你們?!?
燈燭幽燃,值班房內(nèi)寂靜片刻。
“早在兩年前,我就說過不要擅自行動,可你們?nèi)匀话岩卟魅腴樁?,給了沈澤川升官的機會?!憋L泉聲音陰郁,“阿木爾自以為洞悉全局,其實他什么都看不到?!?
衣帽官人忽然挺身,他抬手拍在風泉的腿上,掌心里握著根細長的耳勺。那尖銳、突兀的東西抵在風泉的腿部,昭示著必要時刻,它也能一擊致命。
“冷靜點,”衣帽官人擁有偏于棕色的瞳孔,“那場疫病也給了慕如機會……薛修卓如此信任你,正是從那時候你能表露忠心開始。你此刻已經(jīng)站在了中心,大周的皇帝就在你咫尺,打完這場仗,你就自由了?!?
風泉過于冷漠的眼睛看著衣帽官人,對衣帽官人的謊言只字不信。他從離開闃都那天起,就被裝進了匣子里,注定一生都逃不出去。
“你愚蠢的父親死了,你原本可以制止他,但你沒有那么做?!币旅惫偃耸掌鸲?,“我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你懂嗎?”
風泉蒼白的面容在燈影里有些病態(tài),他說:“他不是蝎子,沒人能操控他。他早就瘋了,心甘情愿為別人而死,我只是送送他?!?
“你讓他帶走了火銃?!?
“他既然想死,”風泉眼皮突跳,他神色不變,撥開衣帽官人的手,道:“那批假貨給他不正好?!?
“你說得對,邵成碧是個瘋子,他日夜守在昭罪寺,在家里燒香拜佛乞求原諒,讓他死是全了他的心愿,你是個好兒子。”衣帽官人收拾好袍子,站起身,說:“你該吃藥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觀閱。